每天打电话回老家,收到的反馈都是,梅雨天,乡下的老房子没法住啊。说这话的不是母亲,母亲自去年大病后记忆仍在恢复之中。说这话的是母亲老来找的伴。

老屋是有年头了。梅雨天泛潮,平房都会有这个问题。父亲生病前在瓦房后面又砌了二层半的小楼房。这样老家的格局就变成一个院子,前面三间大瓦房两间小屋,后面小楼房。楼房我住得极少。我爱住前面的瓦房,虽然旧,却是我童年住的房子,是梦里头也不会走错了的家。

说是童年住的,其实也是我上小学五年级时家里才建的。之前的房子是两小间土坯屋,那是我母亲童年住的房子了。先砌的三间大瓦房,木梁木椽,漂亮敞快,后砌的两间小屋,当时算得上全村最好的房子了。以前年纪小,我是没想过,现在时隔久远,我是想象不出,仅凭父亲一人在工厂做木工获得的微薄工资,既要维持一家四口生计,又要赡养两位老人,是如何挤出钱来翻建房屋的。只隐隐听母亲说过,当时砌完正房以后,手中一分钱都没有了,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好不容易跟谁谁谁借到了两块钱,所以她和父亲感了此人一辈子的恩情。

小屋是半年以后才砌的,又过了几年之后,才围起了院子。等到手头略宽裕之后,父母在小屋的对面又砌了两间,形成一个小四合院。多出来的房子租给了人家,开过理发店 ,开过裁缝店,那时是老家最热闹的时候。院子里种过石榴,种过葡萄,院外是凤仙花,夜来香,东南角的井里冰过西瓜,我和弟弟先后考上镇上的初中,城里的高中,外地的大学,然后,我们成了城里人,各自有了自己的家,老房子就一日日冷清了下来。

看到村里别人家砌起了楼房,父亲很心动。其时他们刚给弟弟在城里买了房,虽然不贵,但是已经用去了他们大半的积蓄。想不到他们又在家里忙了一幢楼房,砌好了才告诉我。而为了省钱,父亲凡事亲力亲为,以为自己还是当年的小伙子,爬高下低,搬运材料,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我心疼得要命,对两人好一通责怪,甚至还说了诸如砌那么多房子干吗,我们又不会回去住之类的混账话。现在想起来,我真是太不懂事了。父母一辈子好强,两人心灵手巧,岂甘居于人后?偏偏那一年事情接踵而来,先是家中临马路的小屋拆迁,年中祖母去世,秋天新砌楼房,年尾父亲终于累出病来。一位一生中很少吃药打针的硬汉被病魔缠上,五年后撒手离去,留给我们无尽伤痛。

父亲去后的那年,老瓦房一下子显出衰败的痕迹,漏雨透风,难以支撑,母亲一人在家找瓦工修补屋顶墙面,连电线都需要重新连接。之后,因为心疼我工作繁忙,母亲一年之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帮着我带小孩料理家务。我明明知道她放不下老家,却一直自私地把她留在我的身边。

如今老屋更老了,更旧了,但是它再老再旧,我都不敢生出轻慢之心。而且母亲喜欢住,离不了它,我也想守住我童年住的房子。现在的问题是,我到哪里找得到愿意翻修旧房子的人呢。 (作者:玉生烟 编辑:阿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