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 | 茅山来了陈司令——新四军抗战组歌创作琐忆

□ 朱宏瑗

前不久,市文化局离休干部、年届九秩的成贻顺收到一条微信,是茅山新四军纪念馆的杨馆长发来的,信中说他们打算采用产权置换的方式,盘下茅山景区内一栋老旧的大会堂,重新装修后作为对党员干部开展传统教育、演出红色节目的主阵地,届时邀请镇江市文化馆复演组歌《茅山来了陈司令》,作为景区的保留节目。市文化馆的张馆长已经开始关心此事。

杨馆长最后对成老说: “我相信你们的这一作品一定会重新和观众见面的。”

成老将杨馆长的微信转发给我,同时还告诉我一条消息:南京艺术学院正为一部新四军战史纪录片配乐,歌曲选用的就是《茅山来了陈司令》。


《茅山来了陈司令》演出照


时光倒流四十五年。

1977年末,江苏省群众文艺会演在宁举行,镇江地区代表队演出的组歌《茅山来了陈司令》反响热烈。

这个节目创作于半年前,考虑到次年就是新四军挺进江南、创建茅山抗日根据地40周年。茅山根据地的行政区划(包括金坛、溧阳、高淳等县)全部属于当年的镇江地区,茅山新四军的故事是最有镇江地域特色的抗战故事。为此,镇江市文化局决定创作一组反映新四军当年抗日事迹的歌曲,作为镇江地区代表队参加全省群文会演的主打节目。创作任务由镇江市文化馆牵头落实:康新民、陆潮洪、张继春等镇江知名的文学创作老师负责歌词撰写,谱曲的任务则由负责全市业余音乐创作的省音协会员成贻顺老师落实。

1949年,17岁的成贻顺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某军文工团,后随部队入朝参战,二十年间一直从事部队文艺演出、文艺创作和文化宣传工作,先后5次立功,获朝鲜政府、全国政协、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颁发的祖国解放奖章、军功章及和平纪念章等多枚。1969年成贻顺转业,1971年调入镇江市文化馆。

我和呼延镇原来都是镇中毕业的知青,在广阔天地炼红心时作过几首小曲,回城后有幸成为成老师的学生,更有幸成为组歌的创作组成员。

新闻界有句行话:三分写,七分采。其实,音乐创作也是这个道理,尤其是民歌或有地域特色歌曲的创作,先要采风,然后才谈得上作词谱曲。

康新民等先期进行了采风和歌词创作。入秋,我们跟随其后,成老师到地区文化局开了介绍信,又到镇江市第二中学借了一台当年十分稀罕的盘式磁带录音机,外观是一只30厘米见方的箱盒,掀开箱盖,可见两只放置录音带的转盘。录音机很重,足有10公斤多,好在我和呼延都在农村锻炼过,肩膀头耐压耐磨,一根扁担,一人一头,抬着录音机,在成老师带领下,开启了茅山老区的采风之旅。


本文作者(右)和成贻顺老师在一起

那时去农村,交通远不如现在便捷,破旧的长途车里塞满了旅客,车厢内弥漫着汽油味、汗臭味和劣质卷烟味。狭窄的沙石公路,汽车碾过,扬起的灰尘遮天蔽日。

当年茅山老区的县城样子都差不多,一条主街,从这头走到那头,一支烟工夫。住宿条件简陋,哪有什么标准间,四个人住一室算是优厚待遇,乡镇条件更差(对了,那时还叫公社)。虽如此,我和呼延却甘之如饴——不仅仅因为我们吃过苦,更因为“采风”这个词过去是和艺术家联系在一起的,如今竟也成为我们的任务。

每到一地,先去文化局或文化馆,递上介绍信,说明来意,再根据主人的建议下到乡村,采访有关人员,听他们讲自己亲历或别人经历的新四军故事,唱当年的红歌或当地的山歌小调。一般都是成老师提问,我和呼延在笔记本上记录或用机器录音。

成老师一路谨言慎行,倒是我和呼延随意率性,特别是我口无遮拦,常常向县里接待人员谎称成老师是地区文化局派来的官员。闻此言,对方立马变得热情恭敬,接下来的事情也好办得多。当然,事后我少不了被成老师批评。

究竟去了哪些乡村采风已记不周全,手记的原始材料也早已丢失,印象中当年录音的整整一盘磁带最后交给了文化馆。记忆深刻的是我们曾经去过句容的茅山乡和溧阳的水西村。

茅山,当年曾经“终夜喧呼”,如今安宁静寂。山脚下,光线昏暗的农舍里,一位家住附近、精神有点异常的老农,亢奋地给我们讲述他的故事:十几岁在当地参加新四军,跟随陈司令南征北战。孟良崮战役中是机枪班长,冲到山顶被弹片击中头部,落下精神异常的病根。1949后复员回乡务农,政府的优抚人员名单中漏掉了他的名字,从此未领过抚恤金。故事讲完,他唱起了新四军军歌,虽五音不准,却令人感动。我们送他出门,暮色中,望着他瘦小佝偻的背影渐渐远去,心头涌上难以言说的滋味。

水西村属溧阳县四大古镇之一的竹箦乡,北依茅山,南临濑水,茂林修竹,河塘茅舍,是典型的苏浙皖交界处的村落。当年新四军江南指挥部就设在这里,陈毅和张茜的婚房也在这里。

当时“文革”结束不久,百废待兴,修复新四军江南指挥部等旧址的工作尚未提上当地政府的议事日程。不过这倒使我们看到了这些旧址破败粗陋的原貌,真切感受到当年新四军物质上是何等艰苦,精神上是何等乐观。

陈毅和张茜的婚房是一间普通农舍。几十年过去了,世事变迁,两个人曾经同衾共枕的那张江南农村老式大床依旧默默地伫立于屋内。上世纪四十年代初一个寒冷的日子,陈、张二人就是在这间小屋内举行了极为简朴的婚礼。我们听当地老乡讲陈司令“洞房花烛夜”的故事,听他们唱“盼红军”,听他们唱填了新词的地方民歌……后来,我又查阅到陈毅当年在水西村吟咏给新婚妻子的诗作《佳期》:烛影摇红喜可知,催妆为赋小乔诗。同心能尝浑疑梦,注目相看不语时。一笑艰难成往事,共盟奋勉记佳期。百年一吻叮咛后,明月来窥夜正迟。元帅诗人既为水西村留下运筹帷幄的杀敌故事,也为水西村留下铁汉柔情的烽火爱情佳话。


呼延镇

采风结束,回到镇江,成老师带领我们重听录音,复盘采风的每一个细节。那段时间我们去得最多的地方是成老师在文化馆二楼的宿舍——一间用薄板隔出来的面积四五平方米的小屋。地板上了年纪,踩在上面吱吱作响。

一番讨论后,觉得原来的三首歌词似乎不能反映茅山抗日斗争的全貌,拟增补一首。好在呼延是“全能选手”,既能谱曲,又擅长写词,干脆交由他包办。呼延也不负众望,很快写出歌词,这就是后来获得一致好评的组歌首曲《茅山来了陈司令》。

确定了组歌的音乐主题、总体风格之后,成老师进行了分工:四首歌曲,第一首已经落实;第二首《翠竹林里红灯闪》(康新民词),成老师亲自操管;第三首《山歌一唱十里响》(陆潮洪词)和第四首《庆胜利》(张继春词)均由我谱曲。

其实,在镇江业余音乐创作队伍里,我只是个人微望轻的初学者。担此重任,深感力不从心,好在有成老师热心指导,每个音符,每段旋律,反复推敲修改,直到10月份,参加会演的代表队集中排练时,组歌创作方告结束。

评价这组歌曲的旋律,我以为最出彩的当数前两首,即呼延镇的《茅山来了陈司令》和成贻顺的《翠竹林里红灯闪》。两首主歌旋律均采用中国传统的五声音阶,化用了溧阳民歌,前者为“徵”(sol)调式,后者为“羽”(la)调式,两者均为中国小调歌曲,但后者旋律更加细腻、婉约、柔美。组歌演出后专家和观众的评价也是如此。

四首歌曲都编配了和声,其中《翠竹林里红灯闪》尤为优美。配和声者是原中央音乐学院教师王振宪(“文革”期间下放镇江)。遗憾的是受排练时间仓促和演员水平所限,演出时和声效果未能得到充分展现。

当年12月,江苏省群众文艺会演在南京拉开帷幕,作为专业干部和主创,成老师全程参加。我和呼延未能躬逢其盛,只知道会演结束,镇江地区代表队载誉而归——捧回了创作、演出“双奖”证书 。

几十年过去了,工作的繁杂和家庭的琐事将自己曾经参与创作“组歌”的这段往事记忆渐渐湮没,直至被杨馆长传来的好消息重新激活。

想想都美:在茅山脚下,唱茅山组歌!

衷心祝福成贻顺老师健康长寿,在不远的将来见到自己的作品重登舞台。

深切怀念先后辞世的“组歌”的主要词曲作者陆潮洪、呼延镇、康新民三位先生,相信远在天国的他们也一定会听到茅山飞来的歌声——

蓝天上哎出红云,

茅山来了陈司令。

开辟红色根据地,

钢刀插进敌人心。

……

(摄影 陈大经等)

编辑:缪小兵

审核:曾海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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