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 | 老宅

□刘玉宝

老宅坐北朝南,不过是两间土坯房,茅草屋顶,黄土和着麦秸夯成的墙,经过许多年的风吹雨打,墙面变得坑坑洼洼,就像阅尽沧桑的老人。屋后有两排白杨,门前院子西南角有一棵老槐树,与长在东南角的一棵梧桐树以及园子里的一棵柿子树成三角形布局。不过,院子并没有院墙,只是将门前十几平方的地方撒上粉碎的麦秸,用碾子压平实而已。

一间房两扇木门对开,一开一关吱吱呀呀响;另外一间就只有柴扉,挡挡风雨而已。即便是这样两间房屋,里面却藏着许多温暖。冬天,阳光从门外斜斜照进来,搅动微尘金黄黄的,仿佛是一把打开幸福的钥匙,将角角落落里堆放着的粮囤、衣服、农具等都呈现在眼前,把这个家装点得厚厚实实。许多时候,我喜欢让阳光照进心窝,就在阳光里看书识字。

大门上有一个长椭圆形生铁片,一头挂在门上,关门时将另一头扣到门扣上。过去,乡下人除非出远门,否则很少有锁门的。即便锁了,那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就那两扇门,有时会贴门神,而到了春节多半都会贴上红对联祈福。

春暖花开,门前两边也是最有人情味温暖的地方。父亲会搬个小板凳坐在那里卷旱烟抽,边抽边琢磨开春的庄稼活,惦记着过天赶集好再添置些农具。母亲和姐姐多半会拿来针线筐,或纳鞋底,或用捻线锤纺线。一家人有说有笑。几只母鸡也不闲着,在院子里觅食,追逐打闹。

记得院子里还有一个石磨,对我来说那磨的就不是粮食,而是实实在在“磨”人。无数个清晨,我被母亲从床上拖起来,帮她推磨。为了打发寂寞,母亲会一边推磨一边给我哼唱儿歌。眼见繁星漫天,却禁不住头脑迷迷蒙蒙。只是再怎么动听,也赶不走瞌睡虫。走着走着脚步就不由慢了下来,眼睛渐合,磨棍不着力就掉到磨槽里。这时候,母亲不但不责怪我,通常还会安慰我,鼓励我再坚持一会儿,说就快好了。

其实,我心里知道她一个人推不动石磨,只能忍着继续推磨,把剩下的玉米尽快磨成粉。就在推磨的当儿,会产生许多幻想,幻想有一天能不用推磨……只是,从来也没想过母亲在面粉磨好后独自用鏊子烙饼有多么辛苦。

冬天风和日丽的日子,在老宅前最适合听评书。邻居大叔最会说书,他朝哪家院子里一坐,顿时就会被老少乡亲里三层外三层围上。只要他一开口,无论多么嘈杂的环境,立马就安静下来,静到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清清楚楚听见。我家老宅前草堆向阳处经常座无虚席。或说唐、或演义,嘴到擒来,举手投足间似有千军万马,或惊心动魄、或情意绵绵;一会让你开怀大笑、一会让你潸然泪下。从下午一直讲到日落西山,听者还是意犹未尽。各自回家,晚饭后再转移到老宅屋内,大家围着一堆篝火,继续谈古论今。

老宅门前还有一片菜园,一家人的餐桌几乎全靠它支撑。韭菜、南瓜、茄子、扁豆、豇豆、西红柿、大葱……应有尽有。特别是扁豆,挂在四周的篱笆上,几乎天天都可采摘,一茬接一茬不知不觉间就长成了。黄瓜也是,看着看着就好吃了,鲜嫩爽口。放暑假的时候,大人忙农活,我就包了园子浇水的任务。这倒很快活,有什么比下池塘玩水更让人开心的呢?实在忙不过来,还有小伙伴帮忙,不一会整个园子就浇透了。大家又开始忙活用芦苇秆黏蛣蟟。

老宅最难熬是夏夜,遍地蚊虫。过去乡间连电风扇都没有,更别说空调了。一把芭蕉扇,就是最好的纳凉工具。只是那扇子有点沉,偶尔扇两下挺好玩,扇多了就累得手酸。许多时候,大人给小孩扇扇子,降温赶蚊子。

夏天露水重,等小孩睡着了就会被大人抱到房间床上。一顶纱布蚊帐挡得住蚊子,但挡不住孩子翻身打滚贴到帐边,第二天起来身上少不了被蚊子咬出许多包,恨得你咬牙切齿,只能拿吃饱了的蚊子撒气。几乎每个孩子的童年都有与蚊子战斗的记忆。

老宅前菜园东南边有口深井,供全村人饮用。夏天,井水清凉甘洌,喝一口从头凉到脚。井沿是一块完整的十多平方米的大圆石,大圆石外边垫有一圈大青石,加上旁边有棵大树遮阴,许多姑娘媳妇都喜欢在井沿石台上浆洗衣服,洗衣水顺着一条斜沟淌到西边池塘,不用担心井水会被污染。棒槌声夹杂着欢声笑语,就像有许多的话都留在那时说一样,叽叽喳喳把烦心事都驱散了,把平时田间劳作时的疲惫也赶跑了,就连树上的小鸟都跟着叫个不停。遇上小伙子来挑水,插科打诨也是有的,小伙子势单力薄,也就只能落荒而逃。

村中间唯一一条东西大路就打井边经过,平时人来人往。到了夏天,整个村庄都被蛣蟟叫声笼罩。站在村西头拉呱,村东头能够听得一清二楚。特别是夏天雨后,起初是一两个人闲聊,然后是三五个人,最后是一群孩子围着大人追逐打闹,欢声震天。所以,许多人都把我们家的老宅当作村中心,经常在门前聚集议事、拉家常。

到了秋天,老宅就是展示成果的地方。院子里不仅有成堆的玉米,还有花生、山芋等农作物。老宅的屋檐下,成串的红辣椒红红火火。

老宅有老宅的宿命,父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就被刨了,改成了砖瓦房。即便如此,许多记忆仍然停留在过去,停留在茅屋里。如今,父母不在人世,我也白了头发。但藏在老宅里的童年依旧是快乐,藏在老宅里的青春也还是青春。每当我想起故乡的老宅,耳畔是母亲的絮叨,眼前是家宅的温馨,还有老宅深锁的那些走马灯似的故事。

回不去的老宅,回得去的是心路……

来源:镇江日报

编辑:陈路

审核:杨佩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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