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早春

到美国的第二周,王同学送我的 Fitbit手环,西同学根据我的情况调好郑重其事给我戴上。说郑重其事,因为西在调时很认真地问我:你戴左手还是右手?都是我的手有区别吗?有,计算方法不同。左手。这手环白天能计我走的步数、心跳、呼吸等,晚上能测睡眠,深睡、浅睡,还有我才知道的快速眼动睡眠。稀里糊涂过了几十年,忽然间丝丝缕缕都如此清晰,有点亦真亦幻。一迈腿,这是我今天走出的第几步,走到这一步时的心跳、消耗多少卡热量等。我突然像个被实验的活体,这个活体还是在陌生的国家,一切都不像是真实的。事实是真实的。为什么我没摘下手环?其实我一向对新事物抱有较大的好奇心又是个任务感强的人。戴上手环后,这两项优点和谐携手,我心甘情愿做自己的实验标本。接下来生活重心也转移了,这是个认死理的早春,手环成了我无声又至高无上的指令发送者。

最初出任务(就当出任务)线路是这样的,因为睡得晚,上午萎靡不振,下午出发,去附近的公园按我走一圈600步计算今天走几圈,一般不算回去的路程,这样到家有超额完成任务的愉快。一周下来,我知道这里的小学3点钟放学,每天下午公园里都充斥着孩子的嬉闹声,荡秋千的孩子站着坐着躺着荡,还有头朝下倒着荡的,男孩女孩都能荡很高,高到能和秋千架平齐;公园有个小球场,放学的孩子会在这里踢球,小腿灵活,足球带来盘去,你呼我喊十分热闹;也有文静的孩子,坐在绿草覆盖的山坡上聊天或看书。周日的那天阴冷,下午寒风嗖嗖,球场上没有学生换了推着婴儿车和抱着宝宝的大人们,再走两圈过来,我惊讶地明白这些大人不是带孩子来玩的,他们是送宝宝来学习踢球的。这些路还走不稳的宝宝在教练的带领下,练习分腿行走,逼他们分腿走是因为两腿间放置了一条彩色的三角块,孩子们在教练大声愉快的鼓励中摇摇晃晃东倒西歪,像一队散漫的彩色小企鹅,非常滑稽可爱,旁边3个支起的网状小球门,门口放了一些小足球,门里放着卡通画。人家不是从娃娃抓起,人家是婴儿抓起,估计家长也不会是为争什么光送宝宝来学踢球的,运动是美国人的生活内容之一。

两周后我决定不辜负自己的好奇心,换个新鲜的地方走。家门口Queens 大道是曼哈顿通往法拉盛也是去肯尼迪机场的主干道,向右拐今天去法拉盛。阳光明媚心情很好,虽然是早春还得穿长羽绒服,但想着蓝天白云和手环上跳动的数字就很愉快,出发!沿途老旧的建筑和一个一个街心公园,公园里百年老树枝缝洒下的阳光,这一切都很有故事感,这些启发了我的想象,这一路有了想象就不寂寞。前面一个又高又瘦的墨西哥小伙子在马路边卸货,估计他是墨西哥小伙子不光因为他的长相和肤色,这一带住的很多是中国人和墨西哥人。看到我走过来他大声说:你好。我朝他笑笑:你好。他又说:你都挺好吗?我说:都很好,谢谢。他说:不客气,再见。经济最能带动文化的发展,他们要和中国人做生意就会学中文。尽管如此,陌生人的问候还是挺让人愉快的。手环震动,显示完成任务了,法拉盛似乎还在远方,回家。转身没走多远,从马路对面走来推着轮椅的肥胖的黑人女佣,这位女佣性子很急,轮椅上路牙她急速猛推两次也没上来,轮椅上的妇人低声说了什么,她翘起前轮上来了。轮椅上坐着一位白人老妇,米色呢外套,米色呢帽,橘红蓝色和米白间隔的纱巾,涂了鲜红的唇膏,看长相是犹太老妇,有八十了吧。每个种族对生活的态度都有细微的差别,白种人擅于享受生活,老妇人即使坐轮椅,出门还能如此讲究,我喜欢她对生活的态度。

第二天,我决定走Queens大道曼哈顿方向,走这边我的好奇心更强烈。初来纽约时过Queens大道,西同学指着远处的高楼说,那是曼哈顿。坐地铁如果慢车从家到曼哈顿要半小时,这些高楼好像没有远到我走不动的距离。我给自己订了2小时到达目的地的目标。

这一带似乎没什么看头,汽修集中区,走不多远就是一个汽修站。走了半个小时左右,路过一个规模很大的墓区,曾听说附近有个大墓地,是二十多年前拍摄《北京人在纽约》的最后一集,王起明买墓地安葬大李的取景地。王起明的女儿宁宁在这对王起明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其实大李叔叔并没有拿到绿卡,是你让他永远留在了纽约。这片安静的墓地可以看到曼哈顿的楼群。皇后区居住了很多中国人,庞大的墓地一定有不少中国人永远在这安息了。继续向前,路过一个镇子,在一条街上,两边行道树枝叶浓密相连更显小街的安静,路中段有一树粉红的樱花在热烈绽放,让这安静的街道有了些诗意,我走过去,树下一层花瓣像花树的绰约倒影,很美。

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站到了高楼林立的街道上,我兴奋地给西打电话,我走到了曼哈顿!她说,你过河了吗?没过河,我拍张路牌给你看。过了一会,她回电:你不在曼哈顿,在long island city,还在皇后区,要过河才能到曼哈顿。河在哪里?我突然觉得很疲倦,想到回程,酸酸的大腿有点不听话了。硬着头皮往回走,人是需要精神力量的,我用什么鼓励自己再走两小时?边走边想:南京路上好八连?不对,那是拒绝香风腐蚀;硬骨头六连?六连是干什么的?儿时的烙印真会伴随人一生,精神榜样都是金光闪闪的。手环指令任务早已超过,走不动了,打车英语又烂。突然想到答应姑娘们今天做香辣牛肉和茶叶炒蛋的,她们下班迟我更不能误她们的饭点。慈爱涌上心头,这倒有了鼓劲的作用。

后来就在家附近纵纵横横的小街上转悠,看一座座教堂和一户户house。走着走着春渐渐浓了,一树一树的花次第开了,我也换了单衣,除了樱花、桃花、海棠,借助软件,我还认识了木瓜花、绣球、苹果花和一树一树繁茂的小梨花。在小街道上行走也是很好的享受。(编辑  花蕾)

(作者:景异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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