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颉刚与淹城  

冯士彦

顾颉刚先生三十岁左右就已是教授,由于受鲁迅批评、讽刺,顾状告鲁迅,要鲁迅出庭受审,曾一时间沸沸扬扬。20世纪五十年代,我还是不识愁滋味的初中生,从书里读到这写轶事,只觉得顾狂妄。年将古稀,参加淹城旅游开发,我才开始读顾先生大作,方知他学问有多深,成就有多大。学界无论新派旧派,都承认他是学术领袖,毛泽东同志点名要他主持标点二十四史。

因从事淹城史研究,我尤其细读了他《奄和蒲姑的南迁——周公东征史事考证四之四》等作品,不能不感谢顾颉刚先生的引导和示范。

顾颉刚先生说:“自从成王初年,周公东征,奄和蒲姑等国迁到江南,筑起高城、凿为深池以自卫,难道周人就会放心了吗?他们对付这些被压迫民族的方法,就是利用久居南方、熟悉当地生活的同族人来监视它,更进一步去消灭它。宜侯封在长江边的今镇江市或丹徒县,试问对于建国今常州市的奄、今苏州市的蒲姑,威胁的力量有多么大?奄和蒲姑必然在春秋中叶以前已为宜和吴所灭,所以到了春秋以下,人们早已忘却,如果没有《越绝书》的作者不求甚解地提了两笔,那么我们在今天就很不容易意识到周初的东方民族曾有被迫南迁及再度灭亡的这回事了。”

这一段话,是回顾上文考证和论述,作总结性的合理推测和科学判断,有三层意思。

一是泰山之南的奄国和泰山之北的蒲姑,本是殷商两个同姓大国,被周公东征,驱至江南,筑城凿池“自卫”。一个“等”字,说明不仅此两国,尚有若干附庸小国。“难道周人就会放心了吗?”设一问。显然,绝不会放心!回答肯定。周人会怎么办?会交给同族人来监视它们,进一步是消灭它们。

二是立足今常州的奄(淹城)、今苏州的蒲姑(姑苏),受到周的同姓国宜国、吴国的巨大威胁,“必然在春秋中叶以前(被它们)所灭”。说得肯定无疑,斩钉截铁。

三是奄、蒲姑在春秋以下,便湮没无闻。此两国,被灭于春秋中叶以前,判断符合逻辑。所幸在《越绝书》里,留下了蛛丝马迹。终于循丝觅迹,挖开尘封,得见历史真相。商奄少暤之国,正是淹君故国。

这一考证,顾先生花了两万字。简而言之,从淹城向上追溯,顾颉刚先生花四年时间,完成“恢宏巨著”《鸟夷族的图腾崇拜及氏族集团的兴亡——周公东征史事考证四之七》,是迄今最全面研究鸟夷民族包括嬴氏在内的学术论著,搜罗无遗,吸收相当数量的甲骨文和金文资料。基本观点,是赢秦与殷商同源,都出自鸟夷。秦始皇这支嬴秦,系少皞嬴氏一支(即“商奄之民”),从而揭开嬴秦历史新篇章。可以叫作“东源西成”,或“源于夷夏,成于戎狄”。也就是,秦始皇这支嬴秦,源于东方而功成于西方,全文九万多字。从鲁迁来淹城的,乃嬴秦族人,竟是秦始皇的祖宗。

接近文末,顾颉刚先生提请读者注意。因为《史记·六国表》,有“禹兴于西羌”之说,有人便以为夏族起源西方。“不知道周人自称为夏,乃是夏被商灭之后遗族西迁的结果,正和商亡之后,武庚北迁,空桐西北迁,亳王西迁有类同的情形,我们不该倒果为因,而说夏、商起于西方。”顾先生精心探索、考证,似乎意外朦胧发现了中国上古民族兴亡、迁徙,有什么特别的路径、轨迹(譬如挫败于东方而又在西方崛起)。他举熊、嬴为例,说明胜败的变幻莫测和内藏的深微玄机。熊族的楚,领先崛起,成为超级大国。嬴族的秦,助商反周,被灭西迁,再次崛起,用140年扫灭包括楚在内的六国,可是暴力专制过度,而最终亡于楚人暴动。“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汉帝国建立,之后几乎两千年未改秦政。熊、嬴两族,在中国历史上所占地位、所起作用,多么重要和巨大。

顾颉刚先生的结束语,这么写:我们应该拔除《春秋经》的“攘夷”思想,不再以“西戎”看秦,以“南蛮”看楚,而给它们以应有的新的估价。极为深刻!深沟高垒的淹城遗址,至少启示我们,人类命运不能交给任何古老经文和任何强大暴力维护和捍卫,唯有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实现世界和平才是可靠保障。

(编辑 花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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