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寄居蟹

□ 王春鸣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回想起成长的寂寞,就会想起罗大佑的《童年》,时间从张艾嘉不染纤尘的声音上碾过去,在细磨的吉他音色牵引下,弥漫,蓝调,温暖,速朽。

中断了好多年,我又将这些声音放在回家的路上,将自己放在这些声音里。我初听到,正是拼命要长大的年纪,那些美好的哀愁多年未变,一朵花可以开出惊天动地的颜色,却开不出惊天动地的声音,所以需要这样的歌,像灰尘一样落在成长的缝隙和破损里。

填满时间。

此外我没有别的感悟,寄居在海一样辽阔和蔚蓝的时间里,有一首歌可以喜欢,是多么好的事。只要喜欢一首歌就好了,没有别的愿望与诱惑,是多么纯洁的事。纯洁得像一张黄藤椅,安静地靠在翠绿的大树下。那是我们那个年代才会有的事,那样的喜欢,那样的歌,那样的椅子,那样静静地坐。

嗯,我们家是曾经有这样一张藤椅,在夏天的夜晚乘凉用的,去年暑假的一天忽然不见了,怎么也找不到,像一首歌唱完了一点声音也找不到了。

没有就没有了,这样的椅子也没有什么稀奇的,我们用其他的椅子代替了它,用来赏月和看落日,释放身体深处过于紧张的时间,凤仙花以及晚饭花的枝蔓漫过脚背,歌从厨房里响过来。

可巧的是今天我发现了那张藤椅,在屋后的小树林里,一棵苦楝树下,已经朽去,只有骨架还在,它的身上缠满了拉拉藤,也已经朽去。依附在它们身上的时间却鲜活如初。

黑猫在爬树时借用了它一下,椅子咵咵轻响,它上了树,有点惊惧地朝下看看。

我知道了,它是在夏日里被哪个孩子端进小树林,去抓个蝴蝶或者天牛什么的,紧接着又玩儿别的东西,就被忘了。慢慢地长得林深草密,而我们又总是在日头西斜,晚饭上了桌的时候想起它,天越找越黑,自然是找不到,它正好也乐得清闲,在葳蕤草木里回到前世去了。像几米漫画片那样,从葱绿的夏季到枯黄的秋季,又到朔风凛冽的冬天,一季季闪回。它几乎以为自己是跟身边的兄弟们是一类事物了。现在草木们都返青了,而它不能,于是发现了自己和别人的不同。

我在它的腐朽里看见时间的重量和毒辣。

有很多在时间里腐朽的椅子,它们或者岌岌可危,或者固若金汤。如果它们身上附着着欲望与暧昧,就用时间来对付它们吧。甚至历史也可以是一个虚词,而时间不是,它在《童年》那样怀旧的歌里行云流水地走着,虚无缥缈地走着,遇见一张椅子,却会狠狠地使一个绊子。

我喊妈妈来看,她就说了一句,不要了。妈妈生过重病,活过了六十,她已经可以看轻时间、和时间的一切把戏,她也是本命年却对我送她的红衣服不屑一顾。可是我却不能。我甚至开始疑惑,我和我身边的世界,是否也有藤椅和草木的区别。我极担心我只是在一次偶然的搬动里来到这一片生命的密林,然后,我没心没肺地悠闲着快活着,到了最后,却发现唯独我不能返青。

惊蛰又走了,新年又走了,生日又走了。我爱着一首从前的歌,躲在我的密林里,尝试离那把椅子近一点。想想我自己,自小就喜欢银子、土布、米酿成的酒,以及类似的人;喜欢江南布衣和食草堂的包还有鞋子;喜欢罗大佑和蔡琴;喜欢写字来消磨日子和情感;然而住在这些衣饰和声音里的我,未见得就深入了生活。停在秋千上的蝴蝶给了我二十年的寂寞,一把椅子让我大吃一惊,纵使我不再提那些花花草草,换了一副说话的腔调,凡事都不再急着表态,我仍然是在时间里浮游的一只寄居蟹。

编辑:花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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