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石场琐忆

□ 于锡强

咱们镇江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山虽不高但蕴藏着许多的石材,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为发展集体经济增加工副业收入,有条件的公社、大队都办起了采石场,规模不大,从十几人到几十人不等,那时的人有没啥子生态保护意识,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得天独厚大自然馈赠的资源,石头不开白不开,谁也不愿守着石头山受穷,再则当时附近煤矿、建筑工地、河道块石护坡、修堤筑坝、石驳岸、农民起房造屋等都需要石材,需求量还很大。就说老百姓建房不仅要用石头下墙脚,还时兴用块石砌墙,砌到1米水泥勾缝后再砌砖,因此石材供不应求。我所在的丹徒上会公社采石场选址在小力山煤矿附近,周边还有好几个采石场。这儿离最近的村庄有两里多,距离公路不足一里路,运输很方便。

建个采石场投资不多,盖几间房供洽谈业务、工人休息、放置工具材料就行,采石场的院墙全是石头砌的,人员就是当地农民早出晚归,也有时个别外地的,上班拿工资交生产队,分配时交钱称口粮。另外还有不少石匠和敲石子的,不属采石场的人员编制,属采石生产链上的加工环节,毛坯石料凿成的片石按方计价,石子按箩计价,敲一箩石子二角五分钱,从业者多为六十左右的老头和十几岁的半大孩子,把碎石和边角材敲成同一规格的石子,周边生产队男劳力的工分单价也只有四五毛钱。

采石场干的说白了就是开石头、卖石头。生产流程是装、点、撬、运。装:打炮眼、装炸药;点:点药放炮;撬:清理放炮后的现场排除安全隐患,撬下、清理那些放炮后悬而未落地的石头、排除可能坠落的隐患,这可是高危作业;运:用杠棒抬或用车拉走那些影响宕口作业面的石头。全凭人工没有机械设备,后期用上的风镐和轧石机噪声和粉尘很惊人。天刚蒙蒙亮敲石子的和石匠就陆续上山,即响起了“叮咚、叮咚”的敲击声,采石场的工人七点半上班,立马敲击声、号子声、拉石料的汽车喇叭声、拖拉机“突突突”冒着黑烟……交织响成一片,人来车往一派热火朝天紧张劳动的场景,采石场是清一色的男性,干活是将力的发挥、力的持续、力的协调完美结合为一体,有时甚至要发挥到极致才能完成。他们终日汗流浃背地劳动,不仅体力消耗大,而且饭量大,说话、打号子声音也大。大锤一提一甩抡出去,划出一道弧线砸下,那是臂力、腰劲与锤柄韧力的同步协调。稍有不当就会闪腰伤筋;抬石头看似简单也需配合默契,步子不能过大、过快,两三百斤的重量压在肩上,得用小碎步合着“嗨咗,嗨咗、嗨咗”节奏,脚不乱阵,才能走得稳当,否则也会闪腰崴脚,捆绑石头的“石头结”充满劳动者的智慧,承重时越收越紧,解时一抽即松开。拉石头和帮推车的汉子们弓着身子朝上坡艰难地前行,发际间和黝黑的胸膛不断流淌着汗水,每车石头有千把来斤。

采石场的工人因工具与石头都是粗砺不堪,劳动强度又大,在郊野工作环境艰苦,没法子把自己穿戴得衣冠齐整,除秋冬季外为干活方便,那些高矮不一的粗壮汉子大多都赤裸着上身或只穿一件单褂,他们一干起活来就亢奋,大锤抡圆了,粗犷的号子也随口吼出,力气就在肌肉疙瘩里绷着,重重一锤砸下,錾头火星四溅。和那些抬杠、拉车、撬石头的号子此起彼伏在山谷宕口回荡,那些发自丹田的号子声是他们生活的常态,不吼就像憋着似的难受,吼吼反倒觉得宣泄出来爽快了,疲惫时吼上几嗓子提提精神,劲儿就上来了。放炮一般在中午吃饭时间,清场后设专人警戒,随着几声哨音后一声巨响山崩石裂,山体伤痕累累,原有的那些狼、獐子、狗獾、野兔都不见踪影。

采石场自然少不了石匠,石匠也要靠在采石场干活养家糊口,本地石匠早出晚归,外地的石匠借宿在附近的村庄。清晨石匠背着木工具箱,扛着大锤上工,大锤的长柄由两块竹片合成或用一根桑木替代,挥动起来韧性较好、悠悠的,便于石匠借势搭力。石匠的工具简单:大锤、二锤、錾子加上一身的肌肉疙瘩就全齐备了。石匠中最粗重的活莫过于将毛坯石料凿成片石,大石料常常要一分为二,需先在石头上凿一条石槽分出界线,再沿石槽间隔凿几个石眼,开石眼用二锤、錾子敲击,石眼深了再用长錾子,一人执錾,一人挥锤,大锤落下呼呼生风,随着石眼逐渐加深,石块开裂一分为二,大幅度的挥锤势大力沉,不仅需要足够的力量,而且要有高度的命中率,稍有差池就会误伤握錾人的手。石匠的活路很宽,从砌房建桥、修堤筑坝等粗活到雕龙镂凤、树碑刻字等精细技艺样样都在行,技艺高超的石匠把花鸟鱼虫、飞禽走兽雕刻得栩栩如生。那些下料打磨、切割碑胎、挖碓眼、做门槛、过门石等还不是小菜一碟嘛。

如今为保护生态镇江周边的采石场都已关闭,半个世纪过去采石场那些社会底层勤劳苦干、朴实无华的汉子不时浮现在我的脑海,我还是希望石匠这门古老的技艺能世代传承下去。(编辑 花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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