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锦夜行的昙花

□ 王春鸣

我真喜欢那个老妇人。

她大约就住在附近吧,大清早端了一张榆木的花几出来,摆在菜市场东头的路口。熙熙攘攘中,她对每一个经过、多看了一眼的人笑道:你看,我种的昙花开了,今天凌晨开的。一脸喜气,仿佛是她自己盛开了。

资料图:浙江温州市区温女士家中的一株昙花全部盛开

我于是看了一眼,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昙花。花如白雪,繁复清香,但是只有一朵,因为太美,有点炫目,也有点惊心,它会怎么凋谢?它快要凋谢了吧?还有几个花苞,花筒一动不动,包着淡紫色的外衣,半隐在绿叶间。

几个手握葱蒜的老头老太闲散地围过去,像指着世间其他万物那样指着昙花,议论纷纷,与妇人答话,也有骑自行车的人,微一驻足,把匆匆一瞥,送给眼前的花儿和妇人。自然有人问她是不是拿出来卖的。她像个少女那样娇嗔地一扭身子:才不,我是看见昙花开了高兴,端出来给大家看看的,我养了三盆呢,今年第一次开花!早上一下子开了三朵,两朵已经谢掉啦!

传说昙花原本是一个小花仙,她每天都开花,四季都很灿烂,她爱上了一个每天为她锄草的小伙子,后来玉帝知道了这件事情,就大发雷霆,把它贬为一生只能开一瞬间的花,不让她再和情郎相见,还把那个小伙子送去灵鹫山出家,赐名韦陀,让他忘记前尘,忘记花仙。可是花仙却忘不了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她选在韦陀尊者上山采露水,为佛祖煎茶的那个时候开花,希望韦陀尊者能再次看到她。

传说没有交代他们是否曾经相见,但是她留下来的花语是“刹那间的美丽,一瞬间的永恒”。因为和爱情有关,每一次独自的盛开和凋落里,都包含着其他花朵无法比拟的热切与凄绝。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但是人海茫茫韦陀在哪里呢?我一直以为韦陀是个帅小伙子,今天看到路边的这个妇人,却原来,谁都可以是韦陀啊,只要足够爱她。

这样的花儿放在眼前,很容易惹起人的身世之感。每一片花瓣都那么豁达,看不出一丝丝取悦与等待的意思。然而仿佛只是一恍惚,刚才怒放的花朵就萎垂下来了。

每一朵花都骄傲地选择了自己盛开的方式,昙花这样,算是花里的异象了,梵语中的昙花,其译义当作祥瑞之花。据说它的名字起源于《妙法莲花经》:“佛告舍利弗,如是妙法,如优昙钵花,时一现耳”。转轮王出世,昙花才开,是万载难逢的事。台湾教育部出的国语词典中在“昙花一现”的词条下批注说,“昙花,优昙婆罗华的简称,即无花果。”大约又是跟了《本草纲目》的解释。老妇人为昙花欣喜,我们也何尝不是,因为很多时候,我们自己不能,谁也不甘心将人生的光芒和最繁盛,放到黑夜里去,那后来迟迟不来的爱,你等它,为它开放,真的是衣锦夜行。衣锦夜行是多么难过的事情,但是昙花做到了。

有些盛开浓红重赤,灼灼其华,彪悍得像一句破口大骂,而昙花选择了极简的颜色,重重复重重,来宣布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

此前从未见过昙花,其实小时候,爸爸是养过的,他和妈妈在深夜里等花开,我在迷迷糊糊中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眼前一团微光。但是太困了,那些美和凋零,跟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有什么关系呢?我也正在自己的花苞里,挑选着适合自己的颜色和形状,酝酿着开放呢。今天早晨醒来见到昙花,我终于知道这一生,我没有挑对颜色,我顾虑重重,贪生怕死,又有几分虚荣,我不好意思将我的颜色告诉你。

编辑:花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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