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饼

□ 张明军

里下河农村人家的早饭很简单,一般就是煮一锅粥,一洋瓷钵子咸菜。早饭也不是很正经地吃,三口两口一大碗粥就下肚了。

什么季节干什么活,什么季节吃什么饭。到了“双抢”季节,农村人家的早饭就不能“搭浆”了。人是铁,饭是钢,就是再困难,早饭也要弄点“硬货”。通常是往粥锅里搲几个米粉或面粉做的疙瘩,讲究的一早下一大碗挂面。如果头一天就做了准备,发了酵,第二天则可以吃上既松软又抗饥的“酥头定”。大忙时节是没有多少工夫讲究吃喝的,早饭中加点“硬货”,不为味美,只图熬饿。不过,如果时间允许,一般人家还是会追求二者的统一的,那就是在早饭时摊上一锅油汪汪香喷喷的火烧饼。

里下河地区素有食饼之风,泰州的黄桥烧饼、东台的龙虎斗烧饼、溱潼的小炉烧饼、高邮的插酥烧饼、兴化的草炉烧饼都是各地的名产。里下河的人当然喜欢食饼,郑板桥说“食禄千万钟,不如饼在手”,余信矣。然而,上面提到的这些烧饼并不是寻常人家早饭就粥的那种,这些是做生意人家的“产品”,火烧饼才是农村人家大忙时节救急的恩物。

火烧饼的做法很简单(如果复杂,农村人家在农忙时是没有工夫做的),到面缸里搲一碗或半瓢干面,放入陶盆中,温水调匀。铁锅烧热后,用调羹舀一勺香油,沿铁锅“箍”一圈,并用锅铲将油涂匀。这样做一是给火烧饼注入点“油水”,更主要是防止到时候面饼粘在锅上铲不下来。油锅起烟了,用铜勺舀满面汁沿锅“箍”下,锅铲涂平,讲究匀而薄。面饼干锅了,用锅铲将饼铲动,使其与锅分离。再舀香油一勺,“箍”入饼中。火烧饼有甜、咸二制,若制甜,则此时往饼中撒入白或红糖勺许。那时候,一般人家吃不起糖,往往用糖精化成水代替,糖精水放多了,齁人。若制咸,则撒入细籽盐若干,切蒜花一撮,放入,摊匀。不一会,一锅油汪汪香喷喷的火烧饼就起锅了。

起锅后的火烧饼若锅状,上桌时,并不把它弄碎,而是将其铲放到一只海碗上保持原样,人齐后手撕分食。在里下河地区火烧饼是常年可以吃到的,比较集中的时间当然是在稻、麦二季的抢收时节。火烧饼的原料严格说来只能是干面也就是小麦面,米面摊的饼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火烧饼。咸制的火烧饼里下河地区的人家放蒜花,金黄色的饼,碧绿的蒜花,一看就很诱人。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在一个从上海下放到我们村里的“知青”那里看到,她做火烧饼时放的不是蒜花,而是葱花,是她自己栽在一个坏了的洋瓷脸盆里的小米葱,当时就觉得特别的香。因为粮食紧张,当然她饭量也不大,她只摊了一小锅,油汪汪的,一个人吃正好。可当她看到我眼巴巴的目光和不停咽口水的神态时,便撕了一小半让我尝尝,我觉得特别好吃,细嚼慢咽。多年后,我到了上海才知道,这个女知青当年是用火烧饼的原料做了“葱油饼”,对这个创新后的火烧饼,我印象深刻,终生难忘。

那时候,火烧饼是可以用来招待人的。哪家来了亲戚,首选当然是打一碗蛋茶。早上,有条件的会端上一大碗圆子下面,逢年过节甚至是一碗粉丝肉圆。但到了三春天,青黄不接,来了客人怎么办呢?用荒粮待客拿不出手,摊一锅火烧饼救救急吧。用来待客的火烧饼在做法上和平时的不一样,油锅烧热后,用筷子沾上盆里的面汁往锅里“拾”,形成的面饼越不规则越好。干锅后,并不将其起锅,而是直接放上水,水煮。用筷子“拾”出来的面饼有点像北方人所说的“猫耳朵”,这种做法甜制少,多为咸制。讲究一点的人家,在和面时有时会打上一两个鸡蛋,加蛋后做出来的饼明显要松软可口得多。

在双抢季节,由于劳动量太大,一日三餐显然满足不了胃的要求,人们往往要在上午九点、下午三点多钟加一餐。如果是自己家的人吃,摊两锅火烧饼足够了。如果有外人帮忙干活时,就不能摊火烧饼将就了。最起码是买来的草炉烧饼甚至插酥烧饼,外加一钢精锅糯米粥,否则要被人家说:这个人家不得说头,太抠了。

我未食火烧饼久矣。离乡近四十年,食饼不可谓不多,然而,在外地却从未见过那油汪汪香喷喷的火烧饼。身在他乡,梦回乡关,心头时常萦绕的是火烧饼的蒜香,以及摊葱油饼时那个清秀的脸庞。

编辑:花蕾

(作者:张明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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