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畦菜,一树荚

□ 王太生

从秋天开始,我经常跟那老头儿买菜。老头儿说,他的青菜,不施农药,家里养猪,施的是有机肥,好吃着呢。

我买回青菜,做青菜狮子头、青菜烧牛肉,青菜焯过水剁碎炒茶豆,青菜煮面疙瘩……这秋冬的青菜,百吃不厌。老头儿的菜,煸煮软烂,不像有些青菜,吃在嘴里呱滋呱滋的。

我见他码在大篮子里的菜,有时细细小小,很孱弱的样子,叶上有虫蛀的小洞;有时很茁硕,一副欢愉的喜态,这样就想到一畦菜。

老头儿的那一畦菜,或许长在他家的屋后。老头儿天天下田侍弄,浇水施肥。菜长得好,老头儿就欢喜,看着一畦菜,老头儿内心充实,他今天挑东头的一块,明天挖西头的一块。或者,在一畦菜地中,左边挖一棵,右边挖一棵,拣最大的挑。这就是我在菜场看到老头儿菜忽大忽小的原因。

一畦菜,上承雨水阳光,下接土膏,气脉阳盛。

老头儿天天有菜卖,前起后种,天天有钱落口袋,这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从他那一大篮子青菜里,还可以察看到他家那一畦菜地周围的风景。

比如,菜中偶尔夹杂一两片金黄的银杏叶,叶片干爽,纹路清晰。那畦菜地旁边肯定站着几棵银杏树,深秋的烈风一吹,银杏叶子纷纷扬扬,落入那畦菜地。

老头儿的那畦菜地,或许在一块河坡上。河坡上种菜,浇水最方便。老头割了菜,拿到河边去洗。洗过的青菜,碧绿碧绿的,卖相也好。有次我在菜中发现了小螺蛳,这样就想到老头那畦菜地附近有条小河,河边有垂柳红蓼,水色澄澄,蜿蜒远去。

一畦菜,养一畦秋虫。虫伏菜根,高高低低,鼓瑟而鸣。九月入户,虫踪敛迹,虫鸣声浙远。(编辑 花蕾)

一畦菜,养一畦霜,一只鸟在菜上踩过,留下梅花瓣状的小爪印。霜打后的青菜,风味犹佳。

无论是长在房前屋后,还是河边沟渠,总能让人想到它欣欣向荣的长势。

让我觉得美的,还有一树荚。

在菜场,我遇到一个农村大妈,卖菜,也卖一大篮子皂荚。我问她,你这皂荚是从什么地方贩来的?大妈哈哈大笑,说这个年代还有谁买皂荚,也就偶尔有人买回去给小孩洗尿布用。这些皂荚是我家树上长的,长得满树,太多了。

大妈无意中也透露了她家房子周围的村庄景致,她家菜地边上,长着一棵老皂荚树,人站在挂满叮叮当当皂角的树下乘凉。从前一家人用它洗衣服,都长了几十年了,舍不得锯掉,老皂荚树风情依旧,气象生动,年年结满树皂荚,一任在风中独自招摇。

一畦菜,匍匐在野,妥帖,亲近,受用。

有年冬天,天下雪,我到小镇上去看望一个年轻人。他家在城里,在小镇上的一家银行网点工作。那天我去时,他一个人正在宿舍里做饭,天黑了,外面下着雪,买不到菜。我和这个年轻人踏雪外出,在小镇的一家卤菜店里买了半斤猪耳、一小包豆腐皮云丝,没有做汤的菜,正好经过的道上,河坡有一畦倾斜的菜地,也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谁,留下两枚硬币,刨雪拔了几颗带泥的青菜。在简陋的宿舍里,一只锅放在电炉上烧水,倒点香油,没有刀具,就用手撕了,直接下锅,烧了一碗青菜汤,后来,年轻人告诉我,那锅青菜汤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

一畦菜,一树荚,让我撞见它们背后那个雨水充足,色调饱和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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