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鹏飞

每次将要离开家的头一天晚上，总是睡得不踏实，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

第二天天不亮，伴随着一阵一阵的鸡叫声，便半睁开了眼，左右伸伸懒腰，在床上再赖上一小会。此时，透过窗户上穿射过来的小锅屋里的灯光，已能感觉到父母亲早就起来了。

做事要趁早，出门要赶早，这是他们教育子女一直的理念，也总是给孩子们做出了样子。

农村称烧饭的地方为锅屋，屋子很小，但却最充满热量和温馨。灶膛里噗噗噗噗地向外吐着火舌，锅盖边滋滋滋滋地喷着热气，烟囱中弯弯曲曲地冒出白烟，母亲正在为她即将离开家的孩子做早饭了。

一些肥瘦相间的肉片，加上山芋粉条、大白菜和夏天时煮好晒干留存起来的扁豆，炖成了满满的一锅，里面还会放上饺子一起煮，真的又香又好吃，至今还常常回忆起那馋人的味道以及他们“再多吃一点”的不时叮嘱。

那个年代，物质还很匮乏，能够吃上肉可是一件美事。家里一般也就是春节前会买一点，先把它们煮出来撒上盐放着，隔几天吃上一点，有亲戚到来时再用掉一点，所以到了正月十五以后，也就是自己要外出上学的时候，肉也就所剩无几了。所以，那样的一顿早饭，总是用尽了家中最后的“库存”，父母对子女的关爱，真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每每想及此，手中的筷子便会有些停顿，心中也会陡增些压力，因为那时能不能考上大学，还真是个未知数。

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天边才微露出鱼肚白，地平线上也似有若无地冒出一丝红意。天气还很寒冷，丝丝雾气也在遮挡着视线，可，已经吃饱穿暖的学子，带着求学的渴望，带着家人的期望，还是坚定地向着通往镇上的小路，出发！因为他知道，朝阳正在冉冉升起的路上。

工作了以后，考学的压力是没有了，但，清晨离开家时的脚步，却同样无法做到完全的轻松和快乐。

父亲总是拎上一桶冷水，拿上一块细毛巾，把车子前前后后擦上一遍，他做得很认真也很开心，好像一点都不觉得水冷。还时不时交待上几句：路上开车不要着急，累了就到服务区歇一会，现在又不是过去上学，急着赶时间。

同样的是在清晨离开家，同样的是需要赶时间，可不同阶段父亲的要求却各有侧重，既为有这样一位长期从事教育工作的优秀老爸感到骄傲，也在内心深处倍感为人子女所应当担负的责任！

母亲同样忙得来来回回穿梭，把车子后备厢塞得满满的，自家种的稻米，亲手蒸的馒头，煮好晒干的咸豆腐块，还有大白菜，花生米，豇豆、花豆等各式豆类以及头天下午从地里挖来的菠菜、蒜苗等等，一应俱全。尽管一再和她说，这些东西城里都有，而且价格也不贵，你和爸自己留着吃，可最终，不但拗不过她，还会挨上一顿唠叨：叫你拿着你就拿着，你就犟，不听话！

人坐进车子，准备挥手分别的那一刻，母亲总会急步走到车窗边，从她那已有些老旧的棉袄口袋里，掏着什么东西，紧紧攥着，唯恐掉了似的，然后一把塞进我的手里，还一直按着不让我动，小声地说道：拿着拿着，买点好吃的,不要舍不得花钱。

此刻，真的很想推脱，把那些已被握得有些蜷曲的钱给她，可却感到很乏力，那些褶皱的冰冷纸币已被母亲捂得好像很有些温度，自己也感觉被什么东西触到了一样，只能转过已有些湿润的眼睛，不敢再面对着她答道：嗯嗯。

哎！可怜天下父母心！普天之下的父母，对孩子的爱都是那样的宽广、真挚和无私！

车子开出村庄的一小段路，不很宽，也有些颠，此刻，理应专心开车的我，却无法定神，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母亲那已有些弯腰的样子以及她仍然站在路边望着车子走远的眼神。我不用回头也不敢回头，可我知道，她就在那里。

此时，田野里的麦苗已有些返青，可我已经无法再和它们待在一起，看着它抽穗、开花和收获；一间间熟悉的老房子也在眼睛的余光里慢慢后退，我知道，那个生我、养我的小村庄正在渐渐离我而去；还有许许多多的疼我、爱我、关心我的亲人和朋友……

离开家，便会想家，于是就回家，再离开……

在这样的循环中，时光在流淌，日子在继续，思念在一轮又一轮地加深。这就是家，这就是爱，这就是美好的生活！

（作者系市人大常委会副秘书长、办公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