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谦君子 澹泊人生      

□ 林少麟

自己20多年的教学生涯是“半途而废”,20多年的编辑生涯是“半路出家”,所以我的书房该题名曰“两半斋”。没想到我50年前的同窗学长,后来的苏州大学副校长袁沧州先生因此为我题了一联曰:“教一半,编一半,两半合则全;编亦梦,教亦梦,一如梦之源。”老袁可谓“知我心者”,虽然是说梦也残,合璧也难,总算是差堪告慰了。

——摘自洪蒲生老师《读写结合写作文》一书《自序》

猝然梦残

2017年11月19日的晚上,手机铃响。电话那端传来消息:老师刚刚在家中好好的就走了。“走了”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去了另一个世界。

惊愕之余,我突然感到有一种责任。老师的子女都远居海外,老两口平日不喜交往,在本市也没有多少亲戚,遇到如此突发和重大的变故,师母此时必定会方寸大乱。于是我不敢耽搁,立刻出门。

出乎意料的是,等我赶到老师家,屋里已经挤满了人。绝大多数是老师的学生,他们都是一个班级的,老师把他们从初一带到高三,相处的时间最长,师生之间的感情也最深厚。我给老师当学生的时候,他们都还没有出生,如今我退休了,他们仍正当盛年,有他们在,我顿觉肩头轻松了许多。

老师和衣平卧在床,面容安详,神色如常,就像熟睡中一般。无从知道他临走前的感觉,甚至不能确定他走的原因。他和师母分睡两间卧室,那天晚上,师母在看电视剧,老师则在自己的屋内看书。在两集连续剧中间插播广告的时段,师母过来想找老伴聊上几句,发现情况已然不对。急救中心医护人员赶到的时候,老师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老师的悄然离去,把对别人的惊扰降到了最低限度,却又和他一贯的做人风格高度契合,让我们这些了解他的人难免一声长叹。

老师的女儿洪雁,儿子洪鹰日夜兼程,在48小时之内先后赶到。老师当初在为子女取名的时候,一定是希望他们拥有坚强的翅膀,将来能够振翅高飞。果然,子女长大后都飞走了,女儿一家定居在新泽西,儿子一家定居到了多伦多。他们都没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显然,再有力的翅膀都不可能在瞬间扶摇而至。

子女在父亲的电脑中发现了老师生前留下的最后三份文稿。第一份是2017年全市中小学生“增华阁”作文大赛的全套题目。三十年来,“增华阁”作文大赛均由老师命题。从小学初年级到高中,依据年级高低,体裁类别,至少要出十几个作文题目,既要切合当前社会潮流又要有新意,还要让参赛学生感觉有话可说,即便以老师这样的功力,临到出题也是绞尽脑汁。当年的大赛在即,看到这套题目,赛事的组织者在放心之余,必定是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第二份文稿是老师精编的“增华阁”作文大赛三十年佳作选,老师定名为《超越胜负》。从三十年前创办开始,其间尽管工作调动,但老师一直是这项赛事的总设计师和总指挥,可谓殚精竭虑。此次老师所选是三十年佳作之精华,也是自己心血的结晶。第三份文稿是老师生前所写文章的选集《五味集》,从中可以管窥老师的毕生所学。老师平日谦虚低调,从不显山露水,但文章却难掩他的学识和才气,一读便知作者满腹诗书,饱蕴文华。

老师有梦。正如他自己所说:退休了,有时间也有精力,可以多走一些地方,多偿一些书债。他已经努力这样去做了,谁料天不遂人愿。

事未竟,梦已残。

编教合璧

老师参加工作的时间全程为42年,前半程教书,后半程办报,诚可谓是“教一半,编一半。”

在全市中学语文教学界,老师曾经是当之无愧的扛鼎人物。他几乎具备一个优秀语文教师的所有要素:科班出身,勤于学习,善于分析和总结,热爱职业和学生。在教学生涯的后十年,老师在教学的能力、水平和风格等方面都臻于巅峰状态,在多次举办的公开示范课上,老师技惊四座,让前来观摩的各地同行受到震撼,纷纷要求能有机会再次聆听老师的讲课。

课堂上的精彩表现,首先是源于深厚的学术素养和知识积累。每篇课文的所有背景资料,老师都能了然于心。正史、野史甚至是稗史的各种记载,各类评注,各方观点,老师都能信手拈来,让人叹服。

讲课方法是老师的独门技艺。比如一篇古文,老师如同“庖丁解牛”,先是将文章拆卸成“基本零件”,在讲清楚字、词的含义和在文中的作用后,再拼装起来,重塑骨骼,注入血液和魂魄,即文章的框架结构、语言风格和主题要旨,以便于学生们理解和掌握。

在教学岗位上,老师先后获得省、市劳动模范的称号,并从普通教师被直接提拔为市教育局副局长。

走上领导岗位,老师并不感到欣喜,反倒是怅然若失,他曾经表示自己并不适合当行政领导而更适合做语文老师。

1985年,老师担任了镇江日报副总编辑,开启了后半程的工作经历。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报纸也具有同样的功能,这种功能主要是由报纸的专刊、副刊来承担,而老师恰好就分管镇江日报的这一块工作。

每天审阅大量的稿件,看似繁琐而乏味,老师却乐此不疲。他从中汲取新的知识,享受阅读的乐趣。在把文字变为铅字的过程中,他一方面扶持新人新作,奖掖后进;一方面细心润色,不断有精品力作见诸报端。每当有作品引起反响,那便是老师最欣慰的时刻。

1988年,由老师主持的全市中小学生“增华阁”作文大赛正式推出,此后的30年间,先后有几十万名中小学生参赛,其中还包括了扬州、徐州、南通、常州等外市的参赛学生。“增华阁”作文大赛培养了中小学生作文的兴趣,丰富了中小学语文教学的内容。从1995年开始,每年赛后都会编一本由老师亲自评点的获奖作品选,供广大中小学生和语文教师参考研究。2009年起,由老师执笔,先后推出了《和你一起学作文》《同中看异学作文》《读写结合学作文》《古为今用学作文》《面向世界学作文》《作文纵横谈》《作文得失谈》《作文师生谈》《作文情理谈》共九本增华阁系列丛书,“增华阁”作文大赛成为了名城镇江一张熠熠生辉的文化名片,对全市的文化建设起到了深远影响。老师为这项活动倾注了大量心血,成为毫无争议的首功之人。

1994年,老师调任《关心下一代周报》(江苏省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主管)总编辑,主持该报的编务。这是一份与中小学教育关系密切的报纸,老师的专长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挥。其间,周报新辟了习作专版,组建了文学社,结合中小学的教学进程,“寓教于报”“寓教于乐”,深受小读者的喜爱。周报的发行量一度达到数百万份,成为全国同类报纸中的佼佼者。

在教学岗位上,老师是辛勤的园丁;在新闻岗位上,老师是燃烧的红烛。无论是教学还是办报,他始终秉承“育人”的理念,并把二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教与编,终合璧。

一生师表

1964年,我考进江苏省镇江中学初中部,老师担任我们班的班主任兼授语文。

那年,老师22岁,阳光俊朗,风华正茂。

当时的镇中是全市唯一的省级重点中学,师资力量十分雄厚。在资历较深的教师中,有钱瑟之、刘昌年、应天士等大师级的人物。钱、刘二位后来都成为高校的领导,被奉为教育家。应天士在“文革”后被南京大学聘为教授,是《当代外国文学》的主编。在年轻教师中,聚集了解信鹏、孙新兴、陈华、陈自立、翁启天、束瑞祥、王联元、赵思民、周达子和包括老师在内的一大批青年才俊。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后来都陆续走上了各级领导岗位。

老师是青年教师中最活跃的一员。他经常为《镇中青年》撰文,他是诗社的骨干,他是话剧《红岩》《阮文追》中主角的扮演者,他用俄语朗诵高尔基的《海燕》,用俄语演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他激扬文字,意气风发,成为校园内的“偶像”。

语文课上,老师的才华展露无遗。他讲课非常投入,根据课文内容,面部表情时而悲抑,时而激奋,具有很强的感染力。看得出,老师是个内心情感十分丰富的人。

两年后,“文革”风暴席卷全国,正常的教学停顿了。老师先后去了蚕桑耕读学校和西藏林芝“八一”中学支教,我们师生之间也几乎断了联系。

1982年,我进入镇江日报社工作,没想到三年后老师也调到了报社。在镇中,他是老师,我是学生;在报社,他是领导,我是员工。

再次相逢,我发现老师变了,往日的书生意气几乎荡然无存,变得沉稳持重。他友善而谦和地对待每一位同仁,总是用商量的口吻布置工作,很快就赢得了大家的尊重。

回顾两度相处的岁月,老师在诸多方面都成为表率,尽管我穷尽此生也做不到老师那样,但毕竟受益良多。

老师博览群书,古今中外,皆有涉猎。一有闲暇,他便会去图书馆读书做笔记。“神游红楼”是《五味集》中的一“味”,共收录了16篇文章,可以看作是老师研读《红楼梦》的成果。读了这些文章可以发现,老师不仅对这部古典名著烂熟于心,而且对红学研究的各个流派,各种观点和动态也了解得十分透彻。读书读到这个份上才算是读出了境界。

老师一生澹泊,从不计较名利得失。首次特级教师评选,全市中学语文界只有一个名额,老师毫无悬念成为不二之选。正巧此时老师被任命为市教育局副局长,他主动提出退出评选,将这份荣誉让给了一线教师。

老师为人谦和恭让,从未见他与人起过争执,也从未听他说过一句粗鄙之言。他生活简朴,“布衣”本色,不追求物质享受,甚至连手机也不用。他崇尚的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一篇文章里,他这样写道:为了读书和旅游,宁愿当一个快乐的“月光族”。

倏忽之间,老师辞世已一年有余,正适清明时分,写下一段文字,以表无限思念。

———写于2019年清明。

(作者曾任《镇江日报》副总编辑,《京江晚报》总编辑,此是作者为洪蒲生先生《五味集》所写的后记)

编辑:金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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