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滴石水

“难得糊涂”，是清代著名书画家、文学家、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书写的传世名言，孩提时就听老师讲解过。几十年工作历程中，别人劝自己也好，自己劝别人也好，抑或是对有些事有些人产生的感悟也好，都自然而然说到或想到“难得糊涂”四个字。不少人家里的客厅、书房都挂着“难得糊涂”的横匾。人们欣赏楷、行、隶、草融入一体的“六分半书”，更感叹这四个怪异大字透出的丰富哲理。也因此，郑板桥在众多人心里，是一个才气横溢、书艺盖世而又与世无争、得过且过、既怪又狂、颇有济公活佛味道的怪杰。

然而，读《清史稿》《清史列传•郑燮传》和扬州等地方的府志，忽然感到郑板桥不仅是一个书画大家、更是一个该糊涂时糊涂，不该糊涂时一点也不糊涂的好官。

公元1754年秋，郑板桥由山东范县调到潍县任知县，“调潍县，岁荒，人相食。”踏上潍县土地时，潍县正遭遇百年不遇的旱灾。郑板桥心急如焚。而钦差姚耀宗却不闻不问，反而天天缠着他求字画。郑板桥无奈，以鬼画讽刺之，姚耀宗十分愤怒，撕画掷地。郑板桥目睹钦差之威淫、百姓生活之惨状，心力交瘁，忧闷不语。其妻相劝：既然皇上不问，钦差不理，你就装糊涂嘛！谁知郑板桥板脸怒吼：装糊涂，我装不了。你可知道，拯救万民，是我的职责。上面有什么谴责，我一人承担。于是，开官仓赈灾，让老百姓办好领粮的借据，把粮食发给百姓，救活了上万人的性命。到了秋季，百姓又都歉收，他就拿出自己的钱，替百姓交赋税。在他去职离任时，把百姓的借据全都烧了。潍县人民对他感恩戴德，给他修建生祠奉祀他。

“于民事则纤悉必周”，郑板桥对百姓之事不但不糊涂，而且都处理得细微详尽，十分周到。“尝夜出，闻书声出茅屋”，夜里外出，听到茅屋里传出读书声，大大咧咧的郑板桥竟细心地寻声而去，打听夜读人情况，知道是个叫韩梦周的穷家子弟，就慷慨资助，帮其求学。韩梦周在他的帮助下，考中了进士。郑板桥“知范县，爱民如子，绝苞苴，无留牍。”“官东省先后十二载，无冤民。”他在山东省先后做了十二年知县，无论在范县还是潍县，从没有受冤枉的百姓，从没有积压过公事，从来不做糊涂官。一个七品芝麻官，让老百姓代代传颂，绝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字画，更是他的民本情怀。

作为一个人，遇到困难烦恼之事，糊涂一点，不可厚否，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但作为一个官，是不能事事都糊涂的，尤其是事关百姓利益的事，应该像郑板桥一样，不能糊涂，不肯糊涂。魏晋时期司马昭用“清、慎、勤”三字要求地方大员，雍正皇帝对此有不同看法：“巡抚一官，原极繁难，非勉能‘清、慎、勤’三字便可胜任也。用人虽不求备，唯至督抚必须全才，方不有所贻误。”雍正为何要求督抚之吏必须全才？就是因为这些地方大员直接掌握着平民百姓的身家性命，才智不够，洪来无措，蝗来无对，灾难面前当糊涂官，贻误的就是百姓的生命。即使才智全面，还要能像郑板桥那样，为民谋利绝不糊涂，才能让百姓免于遭殃。

在“难得糊涂”字幅下面，有一行款跋：“聪明难，糊涂难，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放一着，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通过史书了解了郑板桥的做人为官之道，更能明白这款跋的真义，也更能理解“难得糊涂”之全意了。聪明难——这是说人要进取，要“众人皆醉我独醒”，当然难；糊涂难——得过且过本来并不难，但一个一心勤政爱民的人心中并不愿意这样做，因此也难；由聪明转入糊涂更难——抗争不过黑恶势力，又不愿昧着良心去“糊涂”，这种聪明之后的糊涂，当然就更难。在种种“难”面前，只有小心从事，知进知退，不冒失，不惹祸，求心里安宁，不求后世福报。清醒、正派、刚直不阿的郑板桥，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笔下有颓意，心中是抗争，行动则是不该糊涂时坚决不糊涂。品嚼史书记载，一个立体全面的郑板桥站在了我们面前。对于个人仕途、家庭利益，郑板桥总是用“让他几尺有何妨”的心态处置，得也无所谓，失也无所谓，处处体现出“难得糊涂”的范儿，而对于百姓利益，郑板桥却从来不肯糊涂，官帽可以不要，俸䘵可以不取，这样一个书圣，这样一个佳吏，老百姓能不为之传颂吗？

编辑：金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