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札记 | 人生惬意有“东坡”

□ 滴石水

“乌台诗案”以后,宋神宗“以黄州团练副使安置”了苏轼。这个时候苏轼就叫苏轼,没有苏东坡这个名字。被贬到黄州以后,苏轼“不得签署公事,不得擅去安置所”,生活穷困潦倒。因为政治原因,朋友大都不与其来往。黄州太守徐君猷怜惜诗人,在黄州东边给苏轼找了块长期荒芜的旧营地和两间破茅屋,从此,近五年苏轼“与田父野老,相从溪山间,筑室于东坡”,一家人在这块荒地上开垦种地,种桑养牛,过起了清苦恬淡的田野生活。而且,这种生活很快让苏轼其乐融融——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苏轼深深爱上了这块地,爱上了这种耕作的田园生活,爱上了黄州的山山水水、父老乡亲,乃至鸟鱼花蝶,把自己的名字都改成了苏东坡,“自号东坡居士。”

这片“东坡”何以让苏轼如此舒心畅快?研读相关史料,品嚼苏轼相关诗词,加上自己十多年前也有了一块菜园子,深切感到有片“东坡”,是人生很惬意的事情。

首先,有片“东坡”,乐在其中。“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不在“东坡”里,苏轼是无法体会鱼鲜笋美的。脚踩一片地,头顶一片天,躬身挥锄把,天、地、人三位一体,交互作用,乐不可耐。翻着地,闻着泥土香,左边鸟跳跃,右边鸡捉虫,忽见一条大蚯蚓,两只母鸡各啄一头,拼力相争,搞起了“拔河比赛”。倚锄柄相望,自己都笑出声来。梅尧臣说:“雨脚收不尽,斜阳半古城。独携幽客步,闲阅老农耕。宝气无人发,阴虫入夜鸣。余非避喧者,坐爱远风清。”有片“东坡”,读此诗句,心里真是美滋滋,乐融融。

其次,有片“东坡”,悟在其中。翻地种菜,不仅仅有躯体之乐。晚清重臣左宗棠,奉旨带部队到新疆驻扎。他要求所有军营开垦种地,自己经常一大早起来,不顾年迈的身体,与将士们一起种地。他是要让每一位将士知道土地的宝贵、百姓的艰辛、使命的神圣。电视剧《香山叶正红》里,毛泽东住进双清别墅。他与卫士们开垦了一片菜地,经常牵着小李讷到菜地里劳动。他是要让李讷从小就知道粮食的珍贵、百姓生活的艰苦。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东坡”让苏轼悟出了人生真谛:何须争逐朝堂,不如建立一段回归自然、爽爽落落的生命情感。

第三,有片“东坡”,得在其中。我有深切的感受,自己的菜园,自己耕种,菜总比外面买的清香,瓜总比外面买的清甜。青脆的黄瓜,架子上摘下,袖子上蹭两下,一口下去,脆生生,甜滋滋。连我的小外甥和外甥女,只要进了菜园,总是不愿意出来,天天要吃清蒸茄子、凉拌黄瓜。这是物质上的收获,更是精神上的收获,丰富多彩,万般滋味。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无有中。’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苏轼这种旷达豪迈的处世精神,一定与“东坡”的生活密切相关。

第四,有片“东坡”,释在其中。苏轼变成苏东坡以后,觉得浑身轻松,没有什么不可以放下。他经常会到黄州的夜市里去喝酒。有一次,他无意中碰了一个身上刺青的壮汉。壮汉一拳,把苏东坡打倒在地,并恶狠狠地说:“什么东西!竟敢碰我,也不张眼看看我是谁!”他肯定不知道被打倒在地的是苏东坡,可倒在地上的苏东坡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回家给好友马梦得写了封信,说:“自喜渐不为人知。”他过去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名人、大家、才子。放在过去,他一定不会轻饶壮汉。可有了“东坡”,有了平民生活,他看轻了虚名、地位、金钱。既然已处“东坡”,不如满心喜悦;既然难求抱负,不如静心;既然无法如愿,不如释然,用一颗通透无瑕的心,去拨开布满欲望的云障,静观万物之变,坐享天地之奇。一代名相陈廷敬,一旦遇到不快事,会经常钻到自己的菜园里,施肥、浇水、锄草,忙着忙着,心中的忧愁就全没了。因为那粪桶,那钉耙锄头,那扁担水桶,让他想起未入仕的生活,让他想起平民日子的艰辛。与平民百姓之苦愁相比,自己还有什么苦什么愁呢!

编辑:何冰

审核:杨佩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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