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 | 百年已死断肠刀 唐代润州薛阳陶的觱篥歌

□ 董晨鹏

薛阳陶(813—?)是唐代著名的觱篥演奏家,也是中国古代艺术史上的一个传奇人物,更是江南文化史上一个独特的人文符号。

薛阳陶生活于9世纪的唐代润州城。他成名很早,12岁时就已名闻整个江南。唐敬宗宝历元年(825年),时为浙西观察史、润州刺史(均治于今江苏镇江)的李德裕,于深秋初冬之季,一轮明月高挂之时,在北固山上夜听薛阳陶吹奏觱篥,并写下了《霜夜听小童薛阳陶吹笛》一诗:

君不见秋山寂历风飙歇,半夜青崖吐明月。

寒光下出松筱间,万籁萧萧从此发。

忽闻歌管吟朔风,精魂想在幽岩中。

李德裕把诗分寄给当时的浙东观察史、越州刺史(均治于今浙江绍兴)元稹,苏州刺史白居易以及和州(治今安徽和县)刺史刘禹锡。三位名家均有和诗。元稹在《奉和浙西大夫李德裕述梦四十韵》中题注说:“近蒙大夫寄《觱篥歌》,酬和才毕,此篇续至。”但酬和的内容已失传不得而知。白居易和刘禹锡二人的和诗今俱存。

写过《琵琶行》的白居易,又写下了《小童薛阳陶吹觱篥歌》:

剪削干芦插寒竹,九孔漏声五音足。

近来吹者谁得名,关璀老死李衮生。

衮今又老谁其嗣,薛氏乐童年十二。

指点之下师授声,含嚼之间天与气。

润州城高霜月明,吟霜思月欲发声。

山头江底何悄悄,猿声不喘鱼龙听。

翕然声作疑管裂,诎然声尽疑刀截。

有时婉软无筋骨,有时顿挫生棱节。

急声圆转促不断,轹轹辚辚似珠贯。

缓声展引长有条,有条直直如笔描。

下声乍坠石沉重,高声忽举云飘萧。

明旦公堂陈宴席,主人命乐娱宾客。

碎丝细竹徒纷纷,宫调一声雄出群。

众音诊缕不落道,有如部伍随将军。

嗟尔阳陶方稚齿,下手发声已如此。

若教头白吹不休,但恐声名压关李。

数月前还在润州城盘桓的白居易,显然早在李德裕之前就已听过薛阳陶的觱篥演奏,对其相当的了解,不仅知道薛阳陶才十二岁,还认为只要假以时日,薛阳陶的名声就有可能超越名家关璀和李衮。

与白居易的嗟尔殷切不同,刘禹锡的《和浙西李大夫霜夜对月听小童吹觱篥歌依本韵》一诗,则写得烟冷霜寒:

海门双青暮烟歇,万顷金波涌明月。

侯家小儿能觱篥,对此清光天性发。

长江凝练树无风,浏栗一声霄汉中。

涵胡画角怨边草,萧瑟清蝉吟野丛。

冲融顿挫心使指,雄吼如风转如水。

思妇多情珠泪垂,仙禽欲舞双翅起。

郡人寂听衣满霜,江城月斜楼影长。

才惊指下繁韵息,已见树杪明星光。

谢公高斋吟激楚,恋阙心同在羁旅。

一奏荆人白雪歌,如闻雒客扶风邬。

吴门水驿按山阴,文字殷勤寄意深。

欲识阳陶能绝处,少年荣贵道伤心。

诗人张祜定居润州时,正是薛阳陶的中青年时期。大约在唐文宗开成三年(838年)至唐宣宗大中七年(853年)之间,张祜在京口写了一首《听薛阳陶吹芦管》:

紫清人下薛阳陶,末曲新笳调更高。

无奈一声天外绝,百年已死断肠刀。

此时的薛阳陶,已经进入军营,在润州负责监押度支运米事宜。中年的薛阳陶,生有两子。他与江南的文士多有交结。吴郡吴县(今苏州)人陆畅,曾赠予他觱篥歌一首。

晚年的薛阳陶,还有着一次谢幕性质的辉煌演奏。

唐懿宗咸通十四年(873),40岁的罗隐投淮南节度使李尉幕。李尉自咸通十一年(870)至乾符元年(874)任淮南节度使。也就是在咸通十四年的九月,薛阳陶由镇江监押度支运米过江到了扬州。这一年,他正好六十花甲。

据唐李肇《国史补》等书记载:李尉“闻浙右小校薛阳陶临押度支运米入城,公喜其姓名有同曩日朱崖李相左右者,遂令试询之,果是旧人矣。公甚喜,似获古物,乃命衙庭小将代押,留止别馆。”随后,“一日,公召阳陶游,询其所闻,及往日芦管之事。阳陶因献朱崖李相、陆畅、元、白所撰歌一轴。”李尉大喜过望,即请薛阳陶奏之。薛阳陶取出芦管,“于兹亭奏之,其管绝微。每于一觱篥中,常容三管也。声如天际自然而来……”李尉“大佳赏之,亦赠其诗”,其诗云:“虚心纤质雁衔余,凤吹龙吟定不如。”李尉“于是锡赉甚丰,出其二子,皆授牢盆倅职”。

时在李尉幕下的罗隐,听了薛阳陶的觱篥演奏后,感慨万千,惺惺相惜,潸然泪下,亦写了一首《薛阳陶觱篥歌》:

平泉上相东征日,曾为阳陶歌觱篥。

乌江太守会稽侯,相次三篇皆俊逸。

桥山殡葬衣冠后,金印苍黄南去疾。

龙楼冷落夏口寒,从此风流为废物。

人间至艺难得主,怀抱差池恨星律。

邗沟仆射戎政闲,试渡瓜洲吐伊郁。

西风九月草树秋,万喧沈寂登高楼。

左篁揭指徵羽吼,炀帝起坐淮王愁。

高飘咽灭出滞气,下感知己时横流。

穿空激远不可遏,仿佛似向伊水头。

伊水林泉今已矣,因取遗编认前事。

武宗皇帝御宇时,四海恬然知所自。

扫除桀黠似提帚,制压群豪若穿鼻。

九鼎调和各有门,谢安空俭真儿戏。

功高近代竟谁知,艺小似君犹不弃。

勿惜喑呜更一吹,与君共下难逢泪。

从少年时代的“碎丝细竹徒纷纷,宫调一声雄出群”和“一奏荆人白雪歌,如闻雒客扶风邬”,到中年的“无奈一声天外绝,百年已死断肠刀”,再到暮年的“勿惜喑呜更一吹,与君共下难逢泪”,薛阳陶始终没有放弃对觱篥演奏的热爱。

宋代的《李暮吹笛歌》赞道:“洛阳少年称李暮……当时教坊第一部”“谁羡曹网善琵琶,未说阳陶能觱篥”。元代的张宪在《铁笛道人遗筚篥七绝》 其三则写道:“长安城里紫葡萄,关塞遗声透月高。一十八星清窍冷,无人唤起薛阳陶。” 明代的欧大任作《题画美人》一诗时,如此感叹:“吹罢鸾箫斗柄高,旧人惟有薛阳陶。翻思十载扬州月,曾照船头白锦袍。”清代的吴鲁是福建科举时代的最后一个状元,他在点评老友的艺术成就时,脱口而出的则是:“纵衡健笔挟江涛,评骘艺林眼力高。雅量共推黄叔度,佳章自写薛阳陶。”

薛阳陶的觱篥,为唐代垒起了又一座令后人景仰的高峰。

编辑:缪小兵

审核:曾海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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