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拉格,“遇见”卡夫卡(上)

□ 范德平

相信许多人和我一样,认识卡夫卡是从《变形记》中的那句话开始的:一天早晨,格里高尔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至于认识布拉格,必定就各个不同了。要说我对这座城市的认识要比我抵达它时久远得多——1968年布拉格之夏,苏军的坦克一夜之间就开进了布拉格街头。明明是炎热的夏季,捷克人却生生掉进了冰窖……岁月倥偬往事如风。

布拉格,卡夫卡的故乡。生生一道“门槛”,却有着文艺之都的冠冕。当初建造这座城市的人,敬畏木工制作门槛时严谨的匠心,遂为这座城市起名布拉格,德语发音“门槛”的意思,以致敬工匠们量凿正枘的品格。

资料图:布拉格  新华社记者 郑焕松 摄

终于迎来了布拉格的第一个清晨。我从不安的梦中醒来,发现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变成了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一时,虽说弄不清蝴蝶是我,还是我是蝴蝶,却新生了另一个梦——把这趟布拉格之旅变成和卡夫卡的亲密接触。

好在我与布拉格也无别的关联,姑且就围着卡夫卡转吧。

他戏谑的灵魂永远游荡在布拉格上空,没有什么比在布拉格找到卡夫卡更容易的事了。到了查理大桥,就离卡夫卡不远了。伏尔塔瓦河把布拉格分为河东与河西,十八座桥把这座城市连接在一起。当然,最著名的就是查理大桥。六百年前,波希米亚国王查理四世下令建桥,27岁的建筑师彼得矢志要建造一座“最好的大桥”,工期花了六十年,比他的余生还要长。彼得没能等到大桥落成的那天,但这依然是最好的桥,查理大桥在1992年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卡夫卡从3岁起就在桥上游荡,能说出大桥上每一座雕像的典故。他曾说:“我的生命和灵感,全部来自伟大的查理大桥。”

桥东天文钟附近是卡夫卡的出生地,旁边还开了一家卡夫卡旅馆。南边不远,有他的青铜雕塑。爵士乐俱乐部旁边是卡夫卡的博物馆,再往西就到了布拉格城堡,附近的黄金街上有卡夫卡故居。漫步布拉格,卡夫卡果然无所不在。

其实卡夫卡是犹太人,布拉格对他来说,既是慈母更像后娘,这话不算造次,“布拉格母亲”的怀抱既是关切和庇护,同时也意味着折磨和囚禁。卡夫卡就曾在日记中写道:我一生中遭受的最沉重的伤害,来自布拉格。

“卡夫卡”在捷克语中是“寒鸦”的意思,不可思议的是,卡夫卡生来就是一只“寒鸦”。

卡夫卡的父亲是做妇女时装礼品生意的,店铺门脸上的LOGO也是一只寒鸦。他算得上是一个成功的商人。我在《卡夫卡传》里见过一张他的照片,自负的脸上蓄有一副卷曲的胡须,神情仇仇流露出一副大家长的派头。他体魄和脾气一样野蛮,庶乎具有一切暴君所具有的神秘特性,卡夫卡从小活在父权的阴影下,受到父亲的斥詈,他唯有控身卑让。一生徘徊在对父亲憎恨、恐惧与崇拜情感中,这自卑的形成抑或是饱经忧患拂逆的缘故,这深深影响着他的写作。

在中国,卡夫卡最著名的作品无疑就是《变形记》,它被选入高中教材。这个凄凉的故事告诉我们,人性的冷漠和小人物的无奈和悲哀。卡夫卡采用简洁的文字和深刻的象征手法表现人们生活的虚无、矛盾和荒谬,剖析人性的孤独、脆弱和绝望。卡夫卡小说的隐秘、深邃和超越时代的特性,使得他和他的作品一直保持恒久魅力。

《变形记》中主人公格里高尔和卡夫卡一样,在一家公司做推销员,长年累月在外奔波。当他还能以微薄的薪金供养他那薄情寡义的家人时,他是家中受到尊敬的长子。当有一天他变成了甲虫,对这个家再也没有物质贡献时,家人一反常态,显露出冷漠、嫌弃、憎恶的面孔。父亲恶狠狠地用苹果砸他,母亲吓得晕倒,妹妹厌弃他。渐渐地,格里高尔远离了社会,最后,其苦万状孤独地在饥饿中死去。格里高尔设若卡夫卡的影子,《变形记》的写法有明显的自传色彩。

卡夫卡说,陀斯妥耶夫斯基是一个流血的童话。其实,卡夫卡的伤口更深。

卡夫卡饱尝人我场中渺茫的悲苦。“在全世界面前我都觉得自己可怜。”他是自黑自嘲的鼻祖,他说“巴尔扎克的手杖柄上写着:我在粉碎一切障碍。而我的手杖柄上写着:一切障碍都在粉碎我。”是啊,他是一个最憋屈的作家。纵然才华熠熠,但作品、自尊、肉体、命运被摧毁,生前没有享受过任何成功的豫然,终其一生,都在书写失败。在生命的终极处,触摸到的仍然是失败。“命运要我失败,我便速速地失败。”他无力招架,这是命。他并不介怀,而是心悦诚服地接受,也就中意了这命。他并不怨自卑、失败贻误了自己。尘世一场,不必委咎什么。

卡夫卡给好友布罗德留下遗嘱,请求他把《变形记》等六篇以外的作品都销毁。因为《变形记》等六篇已经出版。有人乐意留存,他并不能阻止,卡夫卡并不希望它们流传后世。他说:“恰恰相反,如果它们完全失传,反倒更符合我的愿望。”人世间的得失似乎是相互缠绕又相互抵消的,焚稿的妙处呢,就是那火焰说不定会迸发出最后的令人宽慰的老庄思想的光芒。

布罗德也是个写作的人,让那些手稿付之一炬,他实在于心不忍啊。他宁愿背负违背诺言的重责,而没有让卡夫卡的遗作湮没。正是如此,卡夫卡生前无名死后封神。没有任何人预见到卡夫卡会拥有如此高的知名度,他和他的作品成为文学史上的一座丰碑,其高度罕有其匹,许多大文豪对他毫无忮心并顶礼膜拜。博尔赫斯是第一个把卡夫卡的作品翻译成西班牙语的人,他甚至说:“有卡夫卡在就没我什么事了。”马尔克斯坦陈:“真正促使我接触文学的人是卡夫卡,他讲故事的方式与我外婆讲鬼故事一模一样。”美国诗人奥登说:“现代文学要说堪比但丁、莎士比亚的大师,还只有卡夫卡。”莫言感叹:“能把小说写得如此像梦的,大概只有卡夫卡一人。”

编辑:黄昕彤

审核:曾海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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