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远足 | 在布拉格,“遇见”卡夫卡(中)

□ 范德平

布拉格与卡夫卡有关的景点星罗棋布,在共产主义博物馆北面的Na Porici大街上,有一幢米黄色五层的巴洛克式风格建筑,这是卡夫卡1908年到1922年工作过的里维斯特保险公司旧址。

我把它看做是《变形记》的摇篮和格里高尔上班的地方。在公司,人们紧迫地竞奔于职场,高强度的工作压力让人喘不过气来。卡夫卡对此多有怨怼,人们把所有的苦闷、倦意一股脑归咎于手腕上的表,好像都是手表的错。

在这里,卡夫卡只有在工作时间最后一秒到来的时候,才会开心快乐起来。他在日记中抱怨:“就因为公司安排的一次出差,让《变形记》的结尾变得不尽如人意。”

资料图:布拉格  新华社记者 郑焕松 摄

对职员发号施令的老板早就不在这儿了,如今这里是一家酒店,显然酒店把卡夫卡作为卖点,尽可能地保留着他的痕迹。酒店有卡夫卡的半身像,以其未婚妻菲利斯名字命名的餐厅。214房间门口,挂着卡夫卡的照片,牌匾上显示这里曾是他的办公室。我差点没把214客房订下,在里头安歇一晚。这等侥幸之事,我想大概是很多人都渴望经历一回的。

在这里,我还听说了一个六便士的故事——卡夫卡年幼时,有回囊中有了六便士。他非常想给一个坐在老城广场的一个乞丐老婆婆。他琢磨这恐怕是这位老婆婆从未得到过的大数目,他不想让她感到羞愧。于是他把六便士换成零的,先给一便士,沿着市政厅建筑群和小广场的拱廊转了一圈,再从左边出现,给了另一便士,又走开,这样兴冲冲地反复了多次。这桩小事分明是一面镜子,生生照出卡夫卡内心涌动的善良。

黄金巷22号卡夫卡故居,是人气指数最高的景点。不过,在这里萍水相逢的游人,大多数并不是冲着卡夫卡去的,因为这里毗邻王宫,类似于北京的皇城根,纵使对文学狗屁不通的,也会成为卡夫卡故居的过路客。

黄金巷不长,二十多栋五颜六色宛如童话般的小巧房舍鳞次其间,它们和旁边辉煌的宫殿相比卑微至尘土,但这里仍堪称布拉格最富有诗情画意的街道。22号的门窗漆成了“邮政绿”,外墙抹着粉蓝的涂料,房间很小,只有十多平方米,现在是一家书店,依墙立着的书架上,摆满了卡夫卡的书籍。左右隔壁是卖锡制小人、木制玩具、手绘衣服的小店。

卡夫卡故居已看不出旧日格局,但可以想到,卡夫卡在此居住时,一榻一桌何等局促。当时卡夫卡租下这里,多半是为挣脱父亲的严厉和独裁,拥有一点自己的空间。他在自己的家庭里饱受苛待,比陌生人还要陌生。这空间虽然狭小,应该还留存着卡夫卡的气息。——就伫立着倾听吧;甚至倾听也不必要,仅仅感受着就行了;甚至连感受也无须,不要嚷动保持安静着和孤独就好了,这是寤寐以求的和卡夫卡独处的时刻。

我查了一下小屋租赁的年份,关于《城堡》等名篇在这里完成云云,当属耳食之言。倒是他的小说《中国长城建造时》极有可能是在这里构思和完成的。当然这也仅是我私心窥度,并未据实。

顺便透露个秘密,卡夫卡之所以值得我如此缅怀和追踪,是因为他有颗“中国心”,他甚至于觉得自己是个中国人。

黄金巷附近是城市的制高点,在这里可以眺望整个布拉格红色的屋顶,但卡夫卡站在这里更多的是眺望东方中国。卡夫卡钟情于中国文化,能找到的一切有关中国的书,如中国典籍、诗歌、传说故事他都读。

让我们来看看他的一部分中国书单:海尔曼的《中国抒情诗:12世纪至今》、德国汉学家卫礼贤的《中国民间故事集》、德国宗教哲学家马丁·布伯的《庄子语录和寓言》和《中国鬼怪与情爱故事》、汉斯·贝特格的《中国之笛》、克拉朋的《李白诗集》等。

卡夫卡在书信、日记或谈话中多次谈及中国文化,引用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他对中国古代哲学和文学非常崇拜和赞赏。

他用袁枚的诗《寒夜》来写情书,时常忘我而动情地吟诵唐诗并深味其中,他读“李白”时是李白,读“杜甫”时是杜甫。他手头有《论语》《中庸》《道德经》《列子》《南华经》的德文译本,卡夫卡对中国道家思想研精覃奥,痴迷至极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他接触道家思想,发现自己的思维非常浅薄,他谦虚地坦承,自己只有庄子的《南华经》读懂了大概。东方中国总是出没于卡夫卡的那些意味深长的想象中,他说:“中国学者总是在午夜两点钟的光景光临我的梦境。”

他创作的第一篇小说《一次战斗纪实》就与中国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使用了大量中国古诗的意象,小说从遥望中国,描绘中国到跨越中国,卡夫卡终于超越了东西方的文化界限。以后他又创作了以中国为题材的小说《往事一页》《中国长城建造时》《一道圣旨》《中国人来访》等。

他的其余作品也常常与中国文化思想有着某种或隐或显的相似性。卡夫卡在其短暂的一生一直为自己的身世与身份定位而苦恼,而唯独对遥远的中国葆有一种神思隽永、刻骨铭心的想象。

至于那篇《中国长城建造时》,卡夫卡变身为亲临实地的“中国人”,在长城修筑的现场,探究这个庞大防御工事背后的哲学意涵。小说中出现了各种隐喻丰富的中国意象:皇帝、圣旨、轿子、道士、宫阙、石阶、亭阁等,甚至连青藏高原、北京等地点亦有所提及。

卡夫卡认为:“长城所完成的业绩,是千千万万人的生命和辛劳的成果。”卡夫卡还大耗笔墨描述模糊不清的帝制之下的中国样貌。

小说的叙述远离故事,话语之间的衔接似乎都显得模棱两可,情节繁杂抽象不连贯以及晦涩难懂,一向视读书为本的我,有时也会觉得无法卒读。《中国长城建造时》充满了逻辑与悖谬的冲突,读起来有点像论文,小说点明修筑长城的动机是“防范北方诸民族的入侵”,这和黑格尔《历史哲学》“东方世界”中所表述的完全相同。不过,我还是从中读到了“老庄”。

编辑:毛蕴劼

审核:滕建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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