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德平

在城墙内侧走道旁有座大卫雕像，它与我在佛罗伦萨看到的米开朗基罗所凿的大卫像有着天壤之别，米氏的大理石像高大俊朗，体态健美神情坚定，徒裎而立。这里的大卫像却是衣冠楚楚，他一脸威严手执利剑，脚下是他割下的巨人歌利亚的头颅。这是个铜像，铸造它的时候，工匠们一定在矿石中加入了正义和勇气的元素。

登上大卫塔的城堞，耶路撒冷城区的现代化城市面貌与古城堡内部的悠久历史遥相呼应，一边是历史，一边是当下。让我们来听阿米亥为大卫塔写下诗句——

我登上大卫塔，稍微高过那些站在最高处的祈祷者：

到天堂还有一半路。有几个古人相继而来：穆罕默德，耶稣，

等等。尽管他们在天堂找不到栖息之处；

他们只是达到一个更高的兴奋点。但是

从那时起献给他们的掌声从未停过，就在底下……

我在诗句中能感受到来自大卫塔的光亮。那光照亮了每一张脸庞甚至体内，照亮了时钟和时间。护城河水是历史的眼泪，它早就流完了，干涸的河床见证。

大卫塔不再是帝王的行宫，它已成为公共景点，游人是分批次的占领者，他们像列车时刻表一样来来往往。大卫塔所呈现的不同视角的一幅幅画面连篇累牍，被定格、被曝光、被拍摄、被存储卡和旅游者携带并封存于记忆。

资料图 新华社图片

耶路撒冷也有满溢人间烟火气的地方，那就是老城的阿拉伯市场。这里是绝不会被遗落的地方，它对人流总会有一股巨大的引力，熙熙攘攘的市场两侧分布着各色店铺，香料的芬芳、美食的香气，无不令人心醉神迷。在迷人的美食、香料气息中触碰耶路撒冷的迷人风情;这里有穆斯林所需的所有食物、调料和生活用品，旅游纪念品也是琳琅满目，仔细一看，不少来自义乌。

穿行在无数个门洞和交错纵横的巷弄间，犹如身在迷宫之中，像是玩起了“地道战”。雅伦有个友情提示：斋月期间落日前后千万不要到阿拉伯市场去！那时很多人会通过这里前往圆顶清真寺参拜，蜂拥而至的人群本身就意味着狂热，街巷里人挤人，密度与沙丁鱼罐头有一拼，发生踩踏事件那是家常便饭。更加令人崩溃的是女性被摸胸和屁股的腌臜之事时有发生，令人齿冷。我真想在橄榄山上扯下一片白云，为这等卑汙的行为遮羞，把那些怀有狎侮之心的“咸猪手”兜头盖脸蒙上。

与老城市场形成反差的是哭墙。它毕竟是犹太教圣迹。这里如临大敌戒备森严，内外都有荷枪实弹的以色列军人层层把守。入场前所有人都要先过一关严格的安检。哭墙又称叹息之壁，是以色列耶路撒冷旧城古代犹太国第二圣殿护墙的一段。

眼前的哭墙不过几十米长，十来米高。中国的长城英语里也叫“墙”——伟大的墙，要说高大，威严，哭墙不及长城的一个零头。

千百年来，流落在世界各个角落的犹太人回到圣城耶路撒冷时，便会来到这面石墙前低声祷告，哭诉流亡之苦，久而久之便成了犹太教圣迹。

阿米亥想象力不驯，他把墙比作父亲。以《哭墙》为题，写下了撼动人心的诗句——

每座城市，都有一堵墙，就像每个孩子都有一个父亲，

如今，无论墙还是父亲，都不再能保护他们。

父亲，就像那堵墙，只是一个幻象。只能爱，只有忧虑。

男人进入哭墙，需要佩戴小圆帽，以表虔诚之心。哭墙的气氛庄严多于伤感，它安抚着每一颗柔软的心灵。人们轻抚那千年的砖墙倾诉心底的一切，有时还会通过向石缝里塞纸条，将心“呈阅”给上帝。哭墙就像是直达天国的邮筒，收集着世间的诉求。有则消息彰闻于坊间——有人在祈祷时，向哭墙的砖缝里塞进一只信封，里面装有世界各大银行的支票，总金额高达五亿美元。我忖度，这多半是人云亦云的耳食之谈，用一个新闻学的术语来讲，就是“客里空”，因为人们总是在哭墙前祈求如何发财。

沿着哭墙缓行，雅伦突然叫我站住不动。他告诉我，几个月前，特朗普就在我这个位置，手扶哭墙静思。雅伦还从手机里弹出一张当时的照片给我看，证明他不是胡吹乱嗙。他让我照着特朗普的样子手扶哭墙来个模仿秀，并为我匆匆留影。

就要作别耶路撒冷了，我无法忘怯阿米亥对耶路撒冷的深情，阿米亥对它念兹在兹，是它“最柔情的爱恋者”。面对这个命运多舛城市，我也无法平静和无动于衷。人们不得不在恨的同时也在爱，人们往往用同一双眼睛欢笑并且哭泣。我为它写了，我竭力让情绪存在于细节的回忆之中。就用我的诗句《致耶路撒冷》来作为本文的结尾——

惊怯于你的出现

耶路撒冷

我却无法真正抵达

你是一个沉痼自若的病人

你的伤口可能是几个弹孔

也可能是城东和城西的裂隙

就连骨骼上的字母也无法说清

几个真理来自不同的方向

使你成为充满矛盾的共同体

你身体里深藏着历史与火药桶

内心冒着硝烟

考古学家小心翼翼刨出

泥土与石头的印记

你的确有许多孩子

但有的已经为你死去

有的则是躲在远处张望

等待参加你的葬礼

而你却渴望死在自己的床上

向着凋谢于悲伤的墙流泪

如泣如诉——塞进墙缝的心愿

耶路撒冷，注定不能撒谎

你已把叹息撒在风中——

耶路撒冷，你上空的月亮

因过于忧伤而苍白

我惟有用苍白的诗句附和

苦涩的回忆是死海是盐——

与你的邂逅

只是这个初冬的一个短梦……

编辑：黄昕彤

审核：曾海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