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时光, 阅读之美

□ 李 晓

1978年夏天夜晚的马耳坡上空,星斗闪烁,一群小伙伴正啃着地里西瓜,围着村子里的说书大叔成顺才讲地雷战的故事。

我妈说,你那个成叔啊,他是村子里的秀才,是个读书人。那年我9岁,成顺才竹林掩映下的茅草屋,对我有一种磁场般的魔幻之美。

有天黄昏,我来到了成顺才的土屋里,看见他家墙上居然有两个柜子,柜子里面全是书,《三国演义》《水浒传》《隋唐演义》《岳飞传》《西游记》《吕梁英雄传》《创业史》《红旗谱》……两大柜子书籍,有的已经发黄卷边,让一颗少年的心,瞬间感到了这间屋子的巨大重量。

1984年,15岁的我离开马耳坡,去县城中学读高中。我得感谢成叔,我从他的土屋里,借来了差不多所有的书籍,也囫囵吞枣地读完了那些书。我文学成长的骨骼,由此开始生长,我对精神世界远方的向往,由此从那里出发。

在县城的阅读,庞大的世界,在我青春的心跳里一点一点叠加累积,我有时想张开想象的翅膀,从县城河流上空去飞。

县城新华书店里,我买下了一批国内外名著,那可是我饿着肚子一点一点用节约下来的伙食费购买的。鲁迅、茅盾、巴金、老舍、沈从文……巴尔扎克、泰戈尔、莫泊桑、罗曼·罗兰、高尔基、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些国内与世界文学巨匠的书写,丰富着一个少年狂野的心。但我对他们文字的咀嚼,依然是粗糙的,我还不能完全吸收他们文字中的营养,对他们文学中表达出的世界,感觉依然是朦朦胧胧的。

进入青春期后这些饥渴心理中的阅读,却让老师课堂上的讲授成了摆设。1987年夏天,在村子轰隆隆的雷声里,我成了一个落榜者。望着那些走向大城市上大学的同学,我失落的心又开始热血涨潮了。那个年代狂热的文学梦,激荡着文学青年们的心,成为一个作家,是最荣光的追求。

1987年秋天,我在村子水井湾边的高粱地里读到了路遥的中篇小说《人生》,它刊登在1982年的《收获》杂志第3期上,杂志是从村里成叔那里借来的。记得他把杂志递给我,说了一句:“我感觉你就是我们村子里的高加林。”秋风中,红高粱火一样燃烧。高加林的人生故事,似乎对我有所启示,我也要走从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

1988年,我在一个乡里有了一份工作。给我前来送行的人,其中也有成叔。成叔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我读了那么多书,最终还是烂在了肚子里,没有啥用,我希望你读了书,自己也要写书。”

上世纪80年代,这是多少人至今反复回味的年代,或许最浓重的书写,还是文学发着高烧的岁月。那时候对文学期刊的阅读,一直成为没有耽搁的功课。《人民文学》《十月》《收获》《钟山》《花城》《诗刊》,这些纯文学期刊,成为无数文学青年们翘首以望的殿堂级文学大刊,据说《人民文学》最高时年发行量到了140万。王蒙、陆文夫、张贤亮、王安忆、陈忠实、张承志、莫言、余华、苏童、贾平凹,这些闪耀在文学上空的星斗,也成为我的凝望。在那个文学“黄金时代”里的大量阅读中,我也开始了在纸上的书写。

1998年,我在城里的简陋书房里,已经有了3000多册藏书,它们成了我精神世界里的浩瀚故乡。一直到今年,我先后在一座城市里搬了3次家,每一次总是藏书先行,好比灵魂提前抵达。

2004年,我把自己的第一本小书送给村子里的成叔时,他激动得双手哆嗦,对我说了一句,你总算没辜负我。

我读到一个统计数据,2017年,全国共出版图书、期刊、报纸、音像制品和电子出版物485.23亿册(份、盒、张),它们绵延成了一个阅读的海洋。而今,手机网络上的阅读,成为一种处处蔓延的现世风景。不过我最钟情的,还是在纸上的阅读,抚摩纸张的感觉,它让我似乎看见了穿过竹海稻浪里的风。一个诗人说,当血液离开了心脏,你才知道血液对心房的思念,这也是我对阅读的一种沉默深厚感情。

今年秋天,我的第3本小书面世,它也是阅读对我的馈赠。40年漫漫时光,阅读之美,汇成了我生活的泱泱河流。

编辑:花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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