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父亲

今年4月16日,96岁的父亲走了。他走得太突然了,没有一点前兆。邻居们说:“老爷子修了个善终,是有福啊。”

父亲是在我面前走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场景。那天下午,我接到护士的电话,说老人家快不行了。怎么会这样?上午还好好的呢。我一时慌了神,甚至都没有想起要立即通知其他兄弟姐妹,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医院跑。父亲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灰暗。此时的父亲,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微微地张开嘴巴,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我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巴,希望能听一听他的临终愿望,可父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明白,他思念远在他乡的女儿,他还放心不下家境不太宽裕的小儿子。

我抓着父亲的手说:“爸,我现在就打电话叫他们都过来。”父亲听了,嘴角微微一动,露出一丝微笑,然后安详地闭上了双眼。爸,您这是干什么呀?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了。您说您一定要活到100岁,要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寿宴呢。

人家都说我父亲是个有福之人,7个子女个个有出息。可我知道,父亲这一辈子没有享过什么福,他为我们这一大家子,把心操碎了,把脊背累弯了。

父亲生前是供电公司的退休工人,在职时他是外线架设班的炊事员。要上工地了,他总是一身蓝色的工装,一双高筒雨靴,一顶旧草帽。一根扁担挑起两只箩筐。一头是锅碗瓢盆,一头是菜米油盐。父亲曾经自豪地对我们说,在工地,他一个人就是一个炊事班。是啊,十几个线路工人的伙食全是他一人忙活。要是工地离村子近还好些,他还可以到农户家借灶台,借水缸。否则就更麻烦了,他得在野外寻找地形、搭锅垒灶,拾柴火,找水源。到河塘里去担水,那是既累又危险的活,有几次他连人带桶一起滑落到河塘里,然后自己挣扎着爬上岸来,真是命大。

记得有一次,奶奶早早地就在桌上摆好了两个菜:一碟花生米,一盘咸菜炖豆腐,等父亲回来喝杯小酒。父亲回来后,先抓一把花生米分给我们兄妹吃,然后他边喝酒边跟我们说他的乡下见闻:什么两头老水牛打架啊,什么一群孩子光着屁股在河里扑通扑通扎猛子呀。真有趣,我们听了哈哈大笑,可他说着说着,口齿不清楚了。再一看,父亲端着酒杯就睡着了,还打起呼噜来了。

渐渐地,我们长大了,一个个都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父亲也老了,他和母亲相伴,过着简单而清静的生活。母亲去世后,80多岁的父亲坚持一个人生活,原因就一个——不给子女添麻烦。

天有不测风云,两年前的一天,父亲起夜时不慎摔断了股骨,术后的恢复并不理想。父亲是个要强的人,出院后,他强忍着疼痛,天天坚持练习走路,只见他咬着牙,撑着助力器,扶着床沿艰难地挪动着步子,一会儿工夫便大汗淋漓了。现实告诉他,接下来的生活他是无论如何也应对不了了,他再也不能自己下楼,去跟邻居们家长里短地闲聊,坐在门口享受温暖的阳光,看来去匆匆的行人了。

兄弟姐妹们也犯难了,这种情况出高价都找不到保姆,谁来照料父亲呢?经过反复的研究、讨论,最后决定采取医养结合方法入住东吴医院。在那里,父亲的养老、护理、就医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这样安排,我们是轻松了,但父亲心有不甘,他无法回避对家人的思念,对老宅子的思念。他对我说的最多的就是:“看来我要在这个地方等死啦。”他还说:“回家也不行,楼上楼下,谁弄得动我呀?”我听了心里酸酸的,却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可怜的父亲,他只能待在这暂时属于他的几平米的病房,累了上床躺躺,躺够了就起来坐坐,还有就是趴在窗台上盼望家人的出现。他最开心的是小弟用轮椅推着他,到公园里转转,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再到大市口逛逛,看看日新月异的城市面貌。

现在,父亲走了,留给我们的是无尽的哀思。操办完父亲的丧事,我们兄妹都分得了一笔钱,钱数虽然不算多,但这是父亲从微薄的退休金中省吃俭用余下的。看着手上捧着的一沓钞票,我们又一次泪流满面。

文/胡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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