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女儿穿过的小棉袄

30年前女儿出生时,四世同堂的大家庭里个个视她为掌上明珠。从她呱呱落地起,家里的老太太也就是我的祖母,踩着小脚帮我忙前忙后地精心照料她。天天传授她们那个年代传下来的“育儿经”——小孩子手脚冷点不要紧,心门口千万不要受凉(老人说的心门口即孩子的前胸)。

那个年代,物质的匮乏至今想来不可思议。当时我们住在单位分配的集体宿舍,冰天雪地的冬天室内室外没有多大温差,弱小的女儿如何御寒是我最伤感的话题。每年秋天,奶奶就惦记着让我们写信给她远在苏北老家的娘家人,我写信时奶奶坐在面前说一句我写一句,大意是让他们收棉花时精选当年田里刚摘的上好棉花,带到镇江给从孙女做棉袄。

收了棉花,苏北老家人一路颠簸坐船背来雪白松软的一大包棉花,老太太伸手攥上一大把棉花在手心再松开,放在鼻子底下一闻,棉花如一朵花绽放又如天空的一朵白云,蓬蓬松松散发出淡淡的青丝味和太阳味儿。“俺家这棉花有多好,小孩子穿上暖和。”说着老太太忙活开了,计划着分配这堆棉花先给从孙女做一套棉袄、棉裤,还有一个棉背心,再做个小被褥。

我母亲到大西路上的鼎大祥扯了几尺花布,再选上几颗漂亮的红纽扣。大红方格子布做被里,大菊花花布做被面,再拆了大人们不穿的旧衣服做棉袄里子……这几天家里就成了一个小作坊,老太太在方桌上铺一块旧床单,从量尺寸到裁剪再到缝制,只见老太太用中指上的顶针用力顶住针屁股,一拉一拽,一穿一引,一戳一顶。针涩了,老太太就把它在头皮上润润,又继续飞针走线起来。老太太手下的针脚不松不紧,不密不疏,就像计算好了似的,所有的针脚一样大小,一路纵队,一路横队,和缝纫机做的活难分真假。有时我们会帮老人摘下头发上落下的细细棉花绒毛,阳光里它们似一层秋霜闪着亮光。几天忙下来,老太太手指上的顶针箍儿已经深深地将手指按出了一道凹槽,就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很难拔下来。

冬天,女儿穿上老太太手工缝制的花棉衣花棉裤,蹒跚走路的样子像个小企鹅,红扑扑的小脸像个红富士苹果,小嘴巴奶声奶气的一声“谢谢老太太”,一家人围着她乐开了花。小孩子长得快,年年冬天来临之前老太太都要早早地操心她的冬衣。旧棉衣翻新是老人的拿手活,刚刚过了秋天,老太太就催我回家拿好女儿旧年的衣服拆洗,再把已经结板的棉花一块块撕开,晒几个好太阳后掺进新棉花来回铺匀,接着按照小衣服小裤子的形状拼好,一层里子一层面子,中间夹上棉花绗好。

一年又一年,从落地时穿的开裆裤到蒙裆裤,女儿渐渐长大了,老太太年纪也大了,就手把手地把这个手工活传承给了我母亲。母亲手工缝制的小花被小丫头爱不释手,她喜欢躺在喧蓬蓬的小花被子上听故事翻跟头,还说闻到了太阳的香香的味道,一床小花被陪着她度过了四年愉快的幼儿园生活。岁岁年年,小花被曾经无数次的翻新,从当初的正方形翻成了长方形,后来母亲还缝了卡通被套可以随时拆洗。20年前我郑重地把它送给了新入园的侄子。孩子们都说那上面有家的味道,闻着就啥也不怕了。

孩子们太小,表达不出自己心里最想说的那句话。我懂:人世间有一样东西,它浸透阳光的温暖无时无刻不在包裹着我们,常常在我们身体捂热之前心底早已被一点点悄悄地融化,那就是我们终生难以忘怀的亲情和家的气息,它始终伴随着我们一直到老。

(张秋琴)

编辑:肖方元

(作者:张秋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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