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旗袍

旗袍端庄温婉、大气典雅,由于比较小众,离现代生活不算近。我爱穿旗袍,最早是受祖母的影响。祖母出生在上世纪二十年代的江南农村,长到十八岁,如同一朵开在乡野水田里的荷花,脱俗地招人怜爱。别看她长在农村,却天生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玲珑的身材,白里透红的皮肤,五官仿佛精雕细凿过,举手投足,有大家闺秀的气度。

村上的老人都说,祖母是村里最耐看的姑娘。祖父是读书人,解放前在省城的大药店当帐房先生,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娶到这么个如花美眷的媳妇,新娘子穿着大红旗袍,袅袅娜娜的样子从此在他心里生下了根。他喜欢看祖母穿旗袍,每年都给她添置新的。城里流行的玻璃丝袜子、雪花膏、桂花头油他都买。

祖母一生中都记得抗战爆发的那年秋天。穿长衫、戴礼帽的祖父,从戒备森严的省城包抄小路跑到家,包袱朝她手中一扔,一件软缎的旗袍像一条鱼一样滑了出来,祖母的眼睛湿了,埋怨祖父兵荒马乱的买什么旗袍。那件旗袍颜色是她喜欢的水红,特别是旗袍的前胸绣着一朵荷,浓艳的花瓣由里往外一层层淡去,叶子也是浓浓浅浅的绿。

祖母知道这样好看的旗袍在乡村是穿不出去的,她只能在夜晚的煤油灯下,穿给躺在摇椅上看药书的祖父看。祖母抢下祖父手中书本,拔暗油灯,换上旗袍。高高的小立领、精致的绣花、细腻的滚边从她圆润光滑的肩头,流淌出一种温婉;小小的蝴蝶扣儿串起一条逶迤的曲线,把祖母娇小的身材衬托得修长而迷人。

然而好景不长。祖母的小儿子刚满八个月,祖父生病离开了人世。那年祖母二十七岁,她抱着祖父哭得肝肠寸断,真想追随他而去,但面对三个孩子,她只得抹干泪水,站起了身子。她把祖父平时买给她的金银首饰和旗袍都典当了,就留了那一件绣花的旗袍压箱底。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尽管祖母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但她依旧模样俊俏,加上她的好名声,隔三差五总有媒婆上门。邻村一个有钱人放下话来:“只要肯做他的填房,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听到这话的祖母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她想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再好,哪能抵得上人心呢?

祖母守寡六十多年,用一付豆腐挑子养大了三个儿子,又带大儿子们的子女。生活的重创早已把她压垮,晚年的祖母患上了阿默海兹症,背像一张弯弓,皱纹在脸上沟壑丛生。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反复向我提及她的旗袍岁月,她说,女人只有穿旗袍才能称好看。

虽然我从没见过那件压在祖母箱底的旗袍,但从她大段的回忆里,我窥见了那件绣花旗袍,穿梭在一个女人最美的年华与最困顿的光阴里。旗袍的价值和意义于祖母来说,不仅仅是一件衣服。它凝结着几十年来已故祖父对祖母的爱,祖母正是依靠着这份沉甸甸的情感,如蒲草般坚韧地活下去。

如今,祖母亦离世多年,我对旗袍,也从最初的感性认识逐渐意识到,传统服饰是传统文化重要的外在表现形式,是精神的载体,我所继承的不仅仅是祖母的对服饰的偏好,更是一份对传统文化的追随,是一种心底散发的情怀与力量。

(作者:杨莹)

编辑:戴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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