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花副刊 | 重复和静默构筑的戏剧空间

□ 范德平

前几天,张小波还说:“残雪今年若获诺贝尔文学奖,我就把她给我的小说写的三篇评论结集成书。”小波在出版方面是行家,他甚至连书籍的内页用纸都选好了,用蒙肯戴尔生产的80克“轻质”。都以为今年中国有戏,就在颁奖前几个小时,诺贝尔奖的推特官方账号还发布了一张99年前泰戈尔访问中国的历史照片。不承望瑞典文学院最终却把2023年诺贝尔文学奖桂冠扣在了挪威的约恩·福瑟头上。有人说这是爆冷,其实也不尽然,福瑟毕竟也是诺奖预测榜上的常客,多年“陪跑”,2013年,还被立博公司列为当年诺奖赔率榜第一名。更有挪威媒体认为,福瑟已经等了22年——早在2001年就有出版社说福瑟能问鼎诺奖。

多年之前,我看过上海话剧团演出的福瑟戏剧《有人将至》(有人会上门来)。几乎就在瑞典文学院为福瑟颁奖的同时,我把收藏的《有人将至》电子版剧本在微信上推送给格非、老曙、坚强、晓平和“丹剧采写组”的同仁等文友分享,尔后手机炸屏——一个个大拇指和一朵朵鲜花纷至沓来,像是我得了奖似的。

毋庸讳言,福瑟是个有争议的作家。甚至有人说看福瑟戏剧有一种“被逼疯”的感觉,不睡着就算不错了,更遑论从中获得美的愉悦了。福瑟虽是小众的,就个人喜好而言,我觉得约恩·福瑟完全配得上这个奖项。这仅是刍荛之见,或许莫言的观点与我相左,因为他说过:“约恩·福瑟的戏剧,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舞台上说来说去。演员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如果让我去写,我不会写这种类型。”

约恩·福瑟对大多数人来说,的确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若问约恩·福瑟何许人也,他大概会告诉你,他是三个人——一个普通人、一个怪人、一个作家。

作为一个普通人——约恩·福瑟1959年出生于挪威西海岸文化名城卑尔根以南的小镇豪格松德,童年时期的他经历的是一种典型的北欧式成长环境。海湾与山脉,渲染成了他生命的底色。作为普通人的他与芸芸众生一样,有着自己卑微的、或快乐或不快乐的人生。

作为一个怪人——这个怪多半与他七岁时的一场事故有关。福瑟在那场事故里摔倒,手臂大量喷涌鲜血,那次他若不是被及时送到了医院,世界上也许就没有福瑟这个人了。有过那段“濒死经历”后,他突然对安静产生了兴趣,他常常坐在某个地方,安静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这静谧的沉浸体验给他带来重要影响甚至构成他艺术家特质的一部分。他留着全地区最长的头发,时而自信,时而自卑。他也时常扪心自问——我到底是谁?而这个诘问也是福瑟戏剧中缠绵出现的一个主题。即使他现在已经享誉世界文坛,但是在福瑟看来,他依旧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来自挪威西部乡村的怪人”。

作为一个作家——福瑟12岁时开始写一些小诗和小故事,据他自己说,这是“我在世界上创造了自己的空间,一个让我感到安全的地方,这是一种逃避”。1983年,福瑟出版了自己的处女作长篇小说《红与黑》,两年之后又出版了第二本长篇小说《上锁的吉他》,故事讲述了一个未婚母亲不小心在扔垃圾的时候把自己锁在了门外,而门内还有她刚出生的孩子,这个母亲就这样站在仿佛不属于自己的门前进入内心独白。1986年,福瑟又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诗集,诗集中的不少句子已经能见到福瑟戏剧独白的雏形——“不断远去,消逝。渐行渐远,却不断靠近”。但他的创作天赋在戏剧领域才真正得到了释放。自《有人将至》之后,福瑟又连续创作了《孩子》《母与子》《儿子》《夜晚在歌唱》《吉他男》《一个夏日》《秋之梦》等杰出的戏剧作品,这些作品频频被世界各地的剧团搬上舞台,并接连斩获重要的戏剧奖项。

福瑟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会去搞音乐。他从小很喜欢弹吉他,编过一些小曲子,也为它们写歌词。16岁时,他参加了一个乐团,弹摇滚吉他,也拉小提琴。可以说,福瑟的写作就是从与音乐有关的创作开始的。他认为:音乐需要聆听,写作也需要聆听。他说:“我的作品语句重复的特点,也是从那时开始的。写剧本时,我就像在编曲,戏剧就仿佛是我的乐谱。”

我惊讶地发现他最喜爱的音乐家居然是巴赫,他说:“没有音乐家能和巴赫相提并论。”这让我想到,巴赫的复调对位的音乐风格,乐句的重复,或移调在另一个高度出现。两个以上的旋律和谐地结合在一起,这与福瑟的“戏剧乐谱”何其相似。我忖度:莫不是巴赫给了他戏剧写作的灵感?

还是说说那出《有人将至》的戏剧吧: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买下一座海边的老房子,为的是远离生活的纷扰,但事实是他们无法摆脱“有人将至”的念头。当一位邻居突如其来地敲响他们的屋门,一种不确定感悄然打破了两人间的平衡。

《有人将至》充分呈示了福瑟式戏剧艺术风格,能够让读者在快速阅读的时代沉静下来感受慢思考。福瑟的戏剧没有复杂的剧情,也没有妙言隽语。主人公经常没有具体的名字,只是“一个女人”“一个男人”“他”。时间模糊,过去、现在与将来杂糅,台词的重复和场上的静默,是福瑟戏剧的一大特色,它呈现出“戏剧乐谱”独特的韵律感。让我们来看《有人将至》中的一幕——

她:你和我

他:你和我(他站起身来,走到厨房的窗边。窗子开在墙的正中,面对着花园。他朝窗外看着,四处观望。静场。)

她:你看见什么了吗

他:没有(他朝她转过身。)我想没有(突然停下来不说了。静场。)

在小说散文里,只能运用词语,而在戏剧里,可以使用停顿、空白还有沉默:那些没有被说出口的东西。静默和台词的戛然而止又重复出现,带来了“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戏剧效果……

福瑟获得今年的诺奖,势必会有更多的人关注他的作品,目前国内的中文版仅有邹鲁路迻译的《有人将至》《秋之梦》两本戏剧作品集。我注意到老曙发了个朋友圈,说的是商人不易餍足的利欲。一本《有人将至》标到几千元,令人咋舌,难怪老曙宣称可友情转赠我发给他的电子版。其实商人见机逐利无怪其然,不过,现定居挪威的专职翻译李澍波正在将福瑟的小说《三部曲》翻译成中文,译稿完成了三分之一。听到福瑟获诺奖的消息后,她说,“我想我应该加班了。”邹鲁路也是不遑多让,已得到福瑟授权,翻译他最得意的小说《晨与夜》,相信很快就能读到福瑟更多的作品,方且拭目以待。

编辑:缪小兵

审核:高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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