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锋

乡村有很多好玩的，无非都很土。玩法很土，玩得很土。捉迷藏、打仗、钻玉米林、打鸟、捉鱼、爬树，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浑身也脏得不亦土乎。乡村的孩子浑身都是土腥味的，脸、脖子、胳膊、腿，都晒得黑黝黝的。实话实说，在土里摸爬滚打的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也没什么坏心眼，见人就会嘿嘿地傻笑、憨笑，成为作家描写农村孩子的保留词语。

当然，乡村有广阔的田野，有烂漫的山花，有茂密的树林，有清澈的溪水，可以玩的东西还有不少。比如躺在田野上望云、在山花丛中抓蝴蝶、在林中摸鸟蛋、在小溪里扑腾、撩水。更有甚者，可以骑马、骑驴、骑羊，乃至骑猪。我幼时不敢骑马、不敢骑驴，骑过羊，山羊，它那精瘦的身体在我的胯下颤巍巍地伫立着，但它脾气很好，不怒、不躁。我挺直了身子，轻轻一拍羊的脖子，羊居然就真的往前走了几步。对于孩子来说，能骑羊走上几步，脸上就已经乐开花了。骑猪，只要你不觉得猪脏，它倒无所谓。起初不太适应，抵触，后来硬生生地挺着，你让它走，使劲让它走，它就走。不过走不了几步，你就会从猪身上摔下来。毕竟是猪，站得低，望得近，不能高瞻远瞩，没有方向感。就算能走几步，也是绕圈子，它一绕，你就晕了。一般情况下，孩子们都不太愿意骑猪，猪脏，浑身臭烘烘的，长得也不美。但实在想玩时，我们会把猪赶过来，有时趁它不注意一下子跳上去，猪习惯被人宰，不习惯被人骑，背上猛地落上重物，几乎震惊了，“嗷”的一声叫，使劲往前冲，那时不管谁在背上，不是摔个仰八叉，就是斜生生地掉下来，又是一身土。

只是，你尽可以放心的是，孩子们不管怎么玩，怎么闹，多数时，乡村是安全的，乡村的地是安全的，乡村的树是安全的，乡村的溪流是安全的。

或者说，那时候的乡村是柔软的。风是柔软的。鸟的叫声是柔软的。整个乡村，没有坚硬的、锐利的声音。铁器与土地的摩擦，不会发出刺耳的声音，那是一种融合，充满希望的合作。

能响彻整个乡村的声音，我仔细回忆，大约就是过年前腊月里杀猪的声音了。那些猪，与我们相随相伴了整整一年，甚至两年时，它们就该以另外一种状态存在了。到那个时候，孩子们都是兴奋的，胆怯的。一些娘，叫孩子捂上眼睛，别看。一些孩子，干脆躲得远远的，甚至捂上耳朵，心惊胆战地等着。磨刀的声音，烧柴火（烧开水，烫猪毛）的声音，年节里人们兴高采烈的声音在乡村盘旋。一些胆小的孩子待猪告别生命，或者在世间最后的呼喊终结时，才支起耳朵，睁开眼睛，这时亲爱的猪已经走完了它那短暂的一生。

——当然，杀猪，或者看杀猪，不是一种玩法。那是一种血腥的场景，很小的孩子最好不看。很小的孩子心头还是要绽放山花的烂漫，清澈的溪水、小鸟的啼鸣，那会使人纯真和简单。

其实我知道，在乡村还有更好玩的。晚上睡在瓜棚里便是很刺激的“玩”。白天很热，到了晚上却凉快了。瓜棚都是临时搭建的，不大不小，刚好安放头、胳膊、腿儿。基本能卧两个人。四周不密封，很通透，可以随时望出去。

钻进瓜棚，兴奋一阵子，静静地躺下，此时除了听到风吹着各种叶子的声音，便是各种虫子的叫声，此起彼伏，一阵比一阵喧嚣，斗气似的；不长时间，又一下子寂静无声，似乎在酝酿下一次的爆发。我试探着听其他声响，没有，一点都没有，什么汽车、拖拉机、人的喧哗。“接到”（其实是死皮赖脸地缠着舅舅“分配”的任务）看瓜的任务时，都是瓜快熟时，从太阳底下看，瓜个个长得溜圆。瓜里个别性子急的，其实基本熟了，能吃了。村里有的人，或者路过的人，心里实在痒痒，便去别人的地里偷瓜。有人看，一般就不偷了。如听见动静，呵斥两嗓子，来者也就知难而退了。毕竟，偷瓜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为了一个瓜，怪难为情的。看瓜虽不凶险，但一个小孩子是不能看瓜的，至少两个。还要一大一小。大的自我约束力强一些，否则留两个馋虫在瓜地里，瓜能不能看住在其次，撑得肚皮像瓜皮完全有可能。

这么说，其实在乡村好玩的很多。乡村里所有玩的，都属于自然状态，土里土气，土了吧唧。不洋，不高尚。但也不低级、庸俗、羞耻。

城市的玩，一般意义上，层次会高于乡村。

城里人比村里人有钱。所以城里的夏天有寒冷的冰窟让人体验酷暑中的严冬。有溜冰场，让人在室内的冰上翩跹起舞。有游泳池，一个个孩子像虾米似的乱扑腾。有各种各样的小吃。也有空地儿，能打羽毛球，踢毽子。若你住的地方靠近大学，说不定可以进去踢足球，打篮球，打网球。

城里还有豪华的电影院，可以看最潮的大片，大片又分好多层次，最好看的是3D立体电影，不习惯的人一看就晕，想吐。

城里的玩，种类上远远多于乡村。城里是孩子们的天堂，尤其年节时，城里人山人海，蔚为壮观，孩子们夹杂其中，高兴得忘了自己叫什么。

玩这个东西，我想，大约就是属于孩子的专利。或者更多时，小孩子玩，大人们看。我们小时候，我们在玩，大人不看。也许悄悄在看，我们未发觉罢了。现在的孩子不管到哪里玩，都有大人跟着。不跟的情况，除非小孩子一直生活在一个社区里，左邻右舍都熟悉得像我爸爸当年的战友似的。——现在这样的邻居，这样的社区，还有多少呢？

我也知道，一旦放假，很多的孩子很无聊，没玩的。什么是真正的玩呢？玩，总要和同龄人在一起才快乐，放了学，回了家，一个孩子，跟谁玩？

家里阔的，孩子大的，玩其他的。极个别的孩子就飙车，飙摩托车、飙跑车。这和我们当年骑羊与骑猪是截然不同的体验，我们当年没有伤害羊，猪，也没有伤害自己，还没有伤害爸妈。城里的孩子飙车，真的很危险。

——那已经不算玩了。

编辑：缪小兵

审核：曾海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