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 | 月亮撒下的白砂糖

□ 米丽宏

那是哪一年的中秋呢?十四,十五,还是十六岁?那时,山村的中秋节,总是很隆重。忙秋的缝隙里,家家都打月饼;晚间,村里请一场电影。


山之月 张成林 摄

那晚的电影,似乎不怎么好看,只是一味地热闹着;当空的月亮,却橙黄,圆满,一派清明平和的光。看看闺蜜,她也有点厌倦,两人一拍即合一块儿离了电影场。走不多远,嘈杂和喧闹,便被撇在身后,迎面是一派澄澈的寂静。遍地的月光,白得有点润,光滑的、却又是毛茸茸的,是霜的温度和姿态,可以用手摸到它的凉。侧头看同伴,周身晕染了一层白绒绒的光边,有一种忽然间长大了的妩媚。

我们走过一段田野的小径,眼前开阔起来,一片平整的灰茫茫。若在白天,可以看到,中秋时节的庄稼,蒙了苍灰的绿,妖娆,颓废,带着一股奋不顾身的劲头,往秋深里奔跑。此刻,月光像蛋清,包起它们,抚慰它们安静下来。它们也真静下来了,好似沉睡于世界最幽深最静谧的核心。这慈爱味道的月光啊,它广大无边,包容整个世界:我们头上那些稀朗的树枝,远处那颗棉花一样蓬松的大星星,立体敦实的房屋,细微清灵的虫鸣,就连我们,也一并被月光一缕一缕融化进它的蛋清里去了。

西天上那道银河还在吗?在呢在呢。伙伴说,看,那不是?只不过,我们现在看,它是横在半空,挂角稍偏的南北向。跟夏夜正南正北的哗哗流淌一比,显然,它是被光阴给扭转了个角度;亮度呢,也被无处不在的月光河给冲淡了。六月的银河,八月半的银河,像隐秘处的小秘密,我们心里却洞若观火。像读古人书,忽然领悟了一处不为人注意的玄奥,这是一种多么深刻的快乐。

我们穿过田塍,拐向村庄。在小巷子里,我跟伙伴道别,踏上自家的青石台阶。我没有即刻进门,站在高处,回过身,望望月光里小巷子黑白灰的色调,除了虫鸣之外,周围很安静。月光布置的安静,是透明的,但不空无,有一种薄脆的质感。

我一个人享受着这片透明,小小少年,身上似乎多了一层秋气。我索性下了台阶,再去踩踩月光。那一地白糖一样的月光啊,简直有吸纳的力量,招手让我进去。我走进月色。踏在一个实实在在的寂静里,寂静像果冻一样,黏黏的,包裹了我。我再进去,一切来路在我后面闭合。

月光包裹住我,犹如一颗琥珀。

房屋的阴影处,是一块一块的幽暗,经了露水,潮润润的,蛐蛐儿俯身在那,叫得欢实,虫声没有损伤月光的寂静,倒流溢出月光的清明与澄澈。

那天,我太享受那一世界的月色,一世界的寂静,一世界里独自一个人的自在自得。

多年以后,我一直喜欢着秋,或许是月明之夜给我的安然;而秋的季节语言,在我就是安静和明朗。我也实在喜欢季节的自然更迭,一季一扇面,折叠打开,不停流转,呈现出生命的本相。仲冬之月,大雪烘出一窝幽蓝,仲夏之月,绿柳轻抚一抹桔青;春天的月,被一枝梨花掩映得有香有色有静气;而月到中秋,肥大莹润,放射出秋露的泠泠之光。

你看你看,单单一年四季的月亮,就给我这么多的美;我什么都不去做,就能领受这么多的馈赠。快乐,不仅仅是那些有目共瞻的事业和成就,更存在于自然界点点滴滴的馈赠。你注意过吗,灰暗街角一朵亮亮的小花儿,一夜之间忽然明澈起来的秋河,甚至,吹过你面颊的一阵微微、微微的风。

而启开我与大自然之间那条隐秘通道的,还是那年的中秋月啊,白糖一样的中秋月色。

编辑:缪小兵

审核:高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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