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欣

前几日，母亲开心地告诉我，听朋友说桑叶晒干了可以当茶喝，有减肥美容和降血脂的功效。我立刻上网求证，没想到一直以为只能给蚕吃的桑叶竟是医学上的一味治病良药，有着诸多妙用，尤其是可用来降血糖，被誉为“神仙草”。再搜索，已然有很多网店在销售桑叶茶。

桑树，这么普通又多见的植物。不如我自己去采些桑叶，自制桑叶茶。虽是在城里，细心找寻之后，居然能发现很多大大小小的桑树。老小区的院落里，茂盛的桑树长到了两三层楼高；一些拆迁后尚未启用的废墟上，桑树的枝条顽强地从砖石缝隙中钻出来；生有杂草的绿化带上，小桑树毫不客气地占有一席之地……城郊的山林绿地，更是不乏桑树青绿的身影。似乎只要是在少人过问的土地上，就能看到生机勃勃的桑树。

桑树的生命力极其旺盛，既能挺过北方的低温，又能忍受南方的高温，也能扎根在较为干旱的沙土中，成为遏制风沙的环境卫士。桑树还有超强的耐山火能力，哪怕烧到只剩树根，来年依然会萌发新枝。

看着那边缘锯齿状的桑叶，油光翠绿，在微风中摇曳。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若干年前，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村里那些同样有着顽强生命力的养蚕人。

彼时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遍大江南北，分田到户后村里家家户户都有了自家的耕田和自留地，但田里的农耕收入尚不能满足日常开支，村里一些人为增加收入，在少量田地上改种桑树，年年春天养蚕。母亲，就是其中的一位。

那真是一段让母亲不堪回首的艰苦岁月。

当时，父亲常年在外地忙碌，家里有十多亩田地，还养着成群的鸡鸭和猪羊，再加上照顾我们兄妹俩，母亲一人承担了家中所有事务，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在那样的情况下，母亲还是毅然决定养蚕。

白白胖胖的蚕宝宝十分可爱，小时候我还经常捧在手心把玩。这小东西，开始只有蚂蚁般大小，但吃了桑叶后一天一个样，几十天的时间就能长到成年人手指般大小。开始只需要安置在几个小匾中，后来需要的空间越来越大，最后五六十个大竹匾都不够用，不得不铺在地上。

这么多蚕宝宝吃桑叶的阵势很是惊人，新鲜桑叶铺上去后，只听到“沙沙沙”的声响，就像下雨的声音似的，很快桑叶就只剩下叶梗。如果不及时补充新鲜桑叶，蚕宝宝就会饿得到处乱爬，临近结茧的那段时间一天要喂七八次。所以，蚕宝宝长得越大，采桑叶的工作量就越大，母亲上午要去采，下午也要去采，最后实在来不及，就将连着桑叶的桑枝剪下来，放在蛇皮口袋中挑回家，直接架在竹匾里给蚕吃。

除了要吃新鲜的桑叶，蚕宝宝对环境的要求还挺高，一定要干净和干燥，否则就会生病，一死一大片。那时经常有人家因为饲养不善，导致蚕未结茧就全军覆没，所有的辛劳和希望瞬间化成泡影。不过，这样的打击就像焚烧山林的野火一样，并不会摧垮大家的信心和意志。等到第二年桑树抽枝萌芽时，大家又会满怀希望地捧回蚕籽。

养蚕的时间正好是夏收双抢的季节，既要抢收成熟的小麦和油菜，还要抓住时机插秧，加上满屋子的蚕要伺候，母亲往往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等到粮食归仓，雪白的蚕茧换回当时不菲的两三百元钞票时，母亲都会累得生病发烧一次。

于我而言，对养蚕期间唯一甜蜜的回忆，就数那些乌黑发紫的桑葚了，酸酸甜甜的滋味至今难忘。只可惜那时母亲太忙，很少有时间给我采桑葚。然而，父母的忙碌，对我们兄妹俩却是无形的鞭笞，无需他们多言，我和哥哥在学习上都很努力，当年那一张张贴满整面墙的“三好学生”奖状，也许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慰藉。

清楚地记得，后来我在书本中学到那句古诗：“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当时就觉得辛酸，并在心中暗暗发誓，等长大了一定要让母亲穿上桑蚕丝的衣服。

如今，母亲的桑蚕丝衣服已有多件，亦有绵软的蚕丝被。母亲依然会养蚕，只不过养的是孙子用来观察记录的宠物蚕，放在鞋盒里就能轻松搞定。

桑叶茶很快就做好了。泡在杯中，叶片碧绿舒展，汤色澄清微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喝在口中竟毫无苦涩，只有一种明显的清甜味。

对现代人来说，这杯回味尤甘的桑叶茶，很难再品出前一辈人艰苦奋斗岁月中的辛酸。那时，忙得一日三餐都顾不上吃的母亲，何曾会想到有一天人们为了减肥，热衷于把桑叶泡成保健茶；现在，安静地观察蚕宝宝变化的孩子们，又怎么会想到成千上万的蚕吃桑叶时，竟会发出沙沙沙下雨般的声响？

编辑：花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