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77人的“78天”——2020战疫·镇江援鄂医疗队远征纪实(11)

21.鏖战(上)


2月23日,习近平总书记在统筹推进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工作部署会议上讲话中指出:这次新冠肺炎疫情,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在我国发生的传播速度最快、感染范围最广、防控难度最大的一次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

疫情之“三最”,首次被定调;“三最”之疫情,其严峻性与抗击的艰巨性,实际上远比公众所能感知的更加惨烈。

一场充满各种不确定的硬仗、一场让在武汉前线参战的李兰娟院士也感到“压力非常大”的恶仗,究竟是怎么一路打下来的,所有试图还原的再大努力,也许都无法抵达打仗的人自己“这辈子难忘”的刻骨铭心。

资料显示:李兰娟及其团队于2月2日进驻武汉大学人民医院东院之时,该院已经收治着200名重症和危重症患者,而仅仅一天之后,数字就倍增,又过两天,再次翻番至800名。最严重时候,这家医院的氧气和呼吸机完全供应不上。

与武大人医同列11家定点收治重症和危重症患者医院的中法新城院区,在“江苏三队”2月2日抵达的时候,550张床位已经告满,正着手紧急扩建病区,以使床位总量同样翻番。仅这家医院里,就先后有18支援鄂医疗队、共2400余名援鄂医疗队员接踵而至。

中法新城院区门前有一块硕大的牌石,上刻“生命之托,重于泰山”八个鲜红而凝重的大字。118名“江苏三队”队员中,“估计至少80%”都曾在这块牌石前留了影,包括梅琼。一张照片上,身着洗手衣的梅琼双手抄在胸前,淡定表情中透着某种“霸气”,被人打趣地称为“女汉子”,梅琼回话:“我本来就是个女汉子!”

这位30岁刚出头、身高只有1米55的“女汉子”,前述进入红区上“每一分钟都难熬”的第一个班时,曾几次想吐都强咽回去,最终熬过班次全程。但后来,一场突破体能极限的恶战之后,梅琼终究没能扛得住,因虚脱不得不提前出仓。

这是一位气管切开已经一个多月的患者,需要重新更换套管。这种操作在寻常时候的ICU里司空同惯,而面对烈性传染的新冠病毒,做此操作,按规范要求医护人员除了已经穿戴防护服、护目镜,还得再额外加戴一个头套,“整个从头包到脖子以下”,以防分泌物喷溅和气溶胶传播。在协助医生操作过程中,梅琼几次出现头套移位,影响视野,憋闷感更加放大。

气切导管更换之后,还需妥善固定,看似简单的一个程序,戴着数层手套、不听使唤的手指长时间不能将系带穿过导管小孔,最后,只能由一人始终固定住导管,另一人多次反复穿系,直至获得成功。此时的梅琼已经浑身乏力,站立不稳,一直在冒汗,尽管离完整班次的出仓时间仅剩不到半小时,她还是被迫提前先撤——这是梅琼整个援鄂期间仅有的一次提前出仓。仓外战友见状,给脸色苍白的她赶紧递上一瓶矿泉水,是550毫升的那种,“我一口气直接把它全喝完了。”梅琼回忆当时这一幕。

被妈妈引以为豪的“女汉子”,自有女汉子般某种传奇。中法新城院区战斗期间,“江苏三队”的护士一共分成10个小组,梅琼任A组组长——某种意义上相当于“小护士长”,共9名成员,同组的镇江队员还有刘子禹、王玉,梅琼把自己小组的工作群命名为“A组最棒”。后来转战武汉市肺科医院后,护理队伍新编收缩成7个组,梅琼续任A组组长,此时成员扩为14人。

“队友们,今天我们5点上班,提前出发,3点10分在一楼大厅集合。收到请回复。”一天上午10点40分,梅组长早早就在微信群里给队友们发出“提示”,并连发三遍。“叮嘱得太多,也怕大家嫌我啰嗦,但我就是这么一个喜欢认真的人。”梅琼说。

为当好“小护士长”角色,梅琼不仅利用休息时间尽快掌握相关管理流程,还经常请教江夏区第一人民医院那边的赵燕燕护士长,力争成为一名合格的“领头羊”。安全重于一切,梅琼讲述,受命后她首先迅速评估组里每位队员的综合技能,将感控班交给拥有十几年工作经验的护士,清洁班则“根据成员身体情况灵活调整”。

逐渐成为队伍主心骨的梅琼,在前线当起了“老大”。梅琼回忆,上班时她听到最多的声音就是:“组长,帮我一起打针,这个病人血管很难找”“组长,帮我一起给病人翻个身吧”“老大,有个爷爷拒绝吸氧,我们一起给他做做心理护理吧”……每一个班次,从第一间病房到最末一间病房,穿过长长走廊,厚重防护服在身的梅琼需要无数次来回奔忙。

令“梅老大”备感暖心的是,后来,一些队友实在心疼她太累,便劝其他队友“你们不要再喊组长了”,或者那边刚一喊,就有人主动替梅琼赶了过去。

与梅琼同处重症战壕里,25岁的壮小伙子伏竟松也同样面临严重体能透支。2月初的武汉,天气寒冷,“白天还能有个10度左右”,夜里低至一两度,这对上夜班构成极大挑战,因为病区里是不能开空调的,而密不透风的防护服以及超负荷的忙碌,让医护人员身体内外经受着“冷热两重天”。伏竟松说,当时如果把防护服里面的衣服脱下挤,“肯定能挤出水来”——尹江涛也描述这种感受是“有如度夏”。

一次,结束又一场生死营救,“辎重”在身的伏竟松本能地瘫坐到病区里的一张凳子上,微闭双眼,倚墙小憩。这个令人心酸的场景被同事拍成照片后,在网上广为流传。伏竟松回忆,那是他上凌晨1点至5点的班,前一天“又来了好多好多病人”,左忙右忙,好不容易才得此空档喘口气。其实坐下来没多大一会,伏竟松就被迫又站了起来,“真的冷得受不了”,在原地跺脚打转暖身子。

到达武汉不久的尹江涛,或因水土不服,在即将上第三个夜班那天出现了腹泻,而这个夜班将比前两个夜班的6小时还要多两小时,不免令人堪忧。焦虑之下,尹江涛除了提前禁食禁水,临上班前又吃了一包蒙脱石散止泻药,“庆幸的是,那一晚没出现什么意外”。

首批抵汉后,刚进入江夏区第一人民医院的赵燕燕,就受命担任护士人数最多的重症病区临时护士长,成为千里之外飞去的一只“领头雁”。张建国、王笠亦在此病区。

2月3日,病区里出现了第一例“临时决定”需要做CRRT(连续肾脏替代疗法)的病人,其时已是晚上。CRRT需由一名护士单独值守,而当时会操作这种机器的另两名护士都排了白班。紧迫时刻,刚刚上完一个白班的护士长赵燕燕主动留下来,顶缺又上了一个夜班。

从“镇江护士长”到“武汉护士长”,赵燕燕始终呈现的不仅仅是技术,更是率先垂范、身先士卒。一天,一位75岁的气管插管患者血氧饱和度忽然一路下跃,低点降至82%,分析应为密闭式吸痰管不能有效吸出痰液,从而堵塞了呼吸道。这是处在物资最吃紧的早期阶段,三级防护用品尚未到位,危急关头,没有佩戴动力送风系统防护面罩的赵燕燕,冒着随时有可能暴露的风险迅速冲上去,对病人实施断开呼吸机,改为人工使用吸痰管经开放式气道吸痰。果不其然,吸出了一块约4mm的灰白色粘痰。抢险之后的病人缺氧状况立马好转,气道峰压下降,血氧饱和度升至95%。

33岁、被江大附院领导昵称为“隔壁小王”的王笠,却喜欢反过来自称“隔壁老王”,他微信上的个性签名为“每天演好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的确,这位汶川大地震那年参加工作时的“职场菜鸟”,历经12载岁月,已然锻造为今天重症护理岗位上一位沉稳善战的“老司机”、危重症专科护士。“三干精神(会干、能干、肯干)”是他一直秉持的职业理念。

一个凌晨时分,正在驻地轮休的王笠,接到赵燕燕护士长打来的紧急电话:临时需要人顶4点钟的班次。王笠电话还没放下就已“一手掀开了被子”,因为这毕竟“不是拎包就走的事”,有很多准备工作要提前做,进红区前的穿戴还得近一小时,留给王笠的时间已不多。从酒店到医院,平时上下班步行也就十来分钟,王笠是一路小跑。

援鄂期间,王笠把自己称为赵燕燕护士长的“嫡系下属”,源于在江大附院里他就是赵燕燕同科室的下属。身为“先遣6勇士”中唯一的男护,临行前,科里同事曾反复叮嘱他“老赵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把她照顾好。王笠说,虽然大家当时是开玩笑口吻,但“我心里却没把这话当做玩笑”。

王笠在前线“照顾”护士长最坚定的落实行动就是:哪里需要人手,他就出现在哪。无论什么时间,只要“老赵”一个电话、一声令下,他都第一时间就位。上述“紧急顶凌晨4点的班”,只是王笠援鄂岁月里整体作战状况的一个缩影,他在武汉的52天,可浓缩概括为数个“我来”:夜班人手不够,“我来”;给病人做俯卧位通气的力气活,“我来”;配合医生做气管插管或给病人做CRRT,“我来”;甚至,夜班女战友一开始需要护送,“我来”。后来的统计表明:进入实战直至归来,王笠的24个在岗班次中,夜班占了16个。

这场战“疫”,于大多数援鄂医疗队员而言,都是职场上的开天辟地。太多史无前例的个人艰难体验,其实是大家的通感。

梅琼想吐又咽了回去,而纪寸草根据抖音里的推介“试过把呕吐物咽回去的感觉”之后,一次,猝不及防还是吐在了防护服里。

那天,下一个班次的队友已经出现在仓外,“差不多时间到点了”,有所不适的纪寸草与小谢打了个招呼便先撤,刚走到第一个缓冲间的门口就开始出现呕吐,“当时整个人懵掉了,不知道该怎么办”。谢念叶闻讯冲过来,对手足无措的纪寸草命令道:“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动,不要动!”

随后,谢念叶帮纪寸草一层层剥下防护穿戴,现场没有纸、布,就用干净的口罩从脸上到身上一遍遍擦拭。回忆当时,纪寸草“难以想像那一刻小谢会是种什么感受”。出仓后,判断战友“可能是着了凉”的谢念叶,找来一只空矿泉水瓶子,倒进热水交给纪寸草先凑合着焐焐身子。

纪寸草后来把这次史无前例的经历发在了朋友圈,谢念叶看到后跟帖道:“我不嫌弃你。”并配以两个很酷的表情。

刘利宁也曾真正大吐过一回,这一吐,“将近两天时间才缓解过来”。刘利宁讲述,在护理重症患者时,她眼睛都不敢离开某个设备太久,忽儿ECMO(俗称“人工肺”)、忽儿呼吸机、忽儿心电监护仪,目之所及频频切换;而仓内4小时、“时刻盯着各个仪器、各项指标”的张美玲亦说,“就怕一个转身,病人就病情变化了。”

  2月下旬,武汉有一阵子气温特别高,一天,在岗的冯丽萍闷得“整个人都快站不住了”——按照规定,医护人员如果出现身体严重不适是可以提前出去的,但冯丽萍选择的是通过“慢慢走、深呼吸”方式缓解了不适,坚守到最后。并且,冯丽萍总是“紧紧盯着”所有队友安全地脱掉防护服,才开始忙自己的,“脱防护服比穿防护服更重要得多,这个环节更容易发生感染”;而黄石大冶ICU里的肖花,那天刚上岗一小时就大汗淋漓,“差一点晕倒”,但她婉拒了战友让她出仓休息的好意,只“稍稍缓了一会”,就又投入到工作中。

有那么一批队员,他们本来就戴着近视眼镜,上岗之后便“镜上加镜”,阳韬和季冬梅是其中的二人。阳韬说,每次在仓内看记录本“都要高高举起来”;季冬梅则在刚戴上护目镜,“有一段时间镜面起雾”的时间里,也不让自己闲着,整理病房、分发早饭,等镜片上的雾气消了,就马不停蹄地着手做技术上的“精密活”,后来慢慢适应了在“双层镜片”下核对医嘱和各种治疗单。

 一天,进仓后的交接班中,孙玮被提示需要重点特护一位74岁的男性危重症患者,其患有糖尿病、冠心病、高血压等多种基础病。走到这位病人床前,孙玮试图与他做些简单交流时,却发现急促喘息、表情痛苦的老爷子显得烦躁不安,挣扎着不停地想掀被子。他这么难受,何以还要掀被子?孙玮立马产生警觉。

 当孙玮轻轻翻动病人,解开其尿不湿一看:原本,他在床上大便了。老爷子本能地用手挡了一下,孙玮明白,这是他不好意思,怕弄脏了自己。

孙玮坦言,虽然自己从事护理工作已十多年,但一直是在普通病房里,清理大便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做。特殊时刻的战场上,孙玮没有丝毫犹豫,着手就给病人展开了一系列处理:擦拭后再用热水彻底清理干净,然后涂上护臀膏,换上干净的尿不湿。在此过程中,孙玮频频凑到老爷子耳边言语安慰:“没关系的,你就当我是自家人,弄干净后就舒服了,你要听话哟……”老爷子微微点头,很“听话”地配合着。

这情形,徐鲜也遇到过一次,是位80岁的老婆婆。那天徐鲜刚走进病房,老婆婆就急急地对她摇手:“姑娘,快出去,别靠近我!”脸上随之露出尴尬神情。

徐鲜顿觉奇怪,平日里“婆婆见到我很开心,都要拉着我的手说会儿话”,今天这是怎么了?徐鲜凑近,掀开被子一查看:原来是婆婆便床了。被发现后,她支支吾吾道:“姑娘,你……你快走开吧……”

为化解婆婆的尴尬,徐鲜笑着回答:“婆婆您别不好意思,谁没有个三急呢!我小时候也经常尿裤子呢!您这么大年纪,不也是孩子吗?没什么的,在这里我就是您的孙女,我来帮你。”婆婆瞬间放松开来,连声“谢谢,谢谢”。

秦谊梅照料的一位81岁老太太,因严重便秘,那天长时间出现大解障碍。在使用开塞露效果仍不佳之后,秦谊梅用浸湿的棉签,一点点帮老人处理完问题。

明日请看《第四章 烽火岁月》之第20节(下)

编辑:金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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